第三十九章 山中内鬼

1

攻山的鬼子左思右想决定改变战术：请求奈木联络驻汉口的空军，派出飞机向别动军狂轰滥炸，同时撒出五颜六色的各种传单。其中一种黄色的传单上，印有密写数字组成的暗语。内奸姬寞捡起黄色传单，在一僻静处用水浸泡过后，黄纸背面便渐渐显出数字，他掏出一本《三国演义》，将密码数字按特定规则排列组合，形成新的页码标识，再按相应页码翻书查字，最后翻译成如下一段话：“设法炸毁山上弹药及存粮。”姬寞气得嘟哝了一句：“都怪那枚手榴弹没炸响，连老天爷都欺负老子。”

姬寞趁战斗的间隙来到最前线：“何队长，你们怎么搞的？你们的阵地正对着山口，是很关键的位置，可战壕为啥挖这么浅？你们这是在屁股沟上做工事啊？”何队长向姬教官敬礼道：“刚刚换防过来嘛，战士们打完仗太疲劳了。”姬寞装模作样地大声道：“不挖战壕还打什么仗？再累也要克服一下嘛。不能上了轿才缠脚，挨了炸再骂娘。”姬寞趁战士们低头抢修工事的瞬间，将藏有纸条（内容为弹未爆请宽限）的一块圆疙瘩，奋力朝日军那边投掷过去。日军短促出击了一下便缩回去了。何队长的人原本是四望山的游击队，听说兵工厂急需造手榴弹的钢轨，便扒了铁路钢轨送上山来，正好碰上日军进攻便留下来一起战斗，索性全体正式加入别动军了。

何队长是位戴着礼帽束着皮袍，脸上麻麻点点的指挥员。姬寞办完事离开前问何队长：“你们这支队伍年龄也不算大，咋的被人叫作：‘老头队’哩？”一名瘦高的队员笑嘻嘻地道：“那是因为，咱们队长有一次躺在铁轨上装尸体，想拦停敌人的军火车，好让大伙上去扒车**。你想啊，军火车磕碰翻了，那还不得轰隆咔嚓啊？敌人能不停车吗？可情报有误，来的不是军火车，是铁甲巡道车。咱何大哥偷眼一瞅，得，赶紧爬起来吧。”“为啥？”“你想啊，铁甲巡道车过来，你还趴那装尸体，那压了不白压吗？就这么着，何大哥被敌人抓住，被撬掉了满嘴的牙齿。在没装假牙之前，他一直瘪着嘴像一个老头儿。所以咱这队伍就被人叫作‘老头队’啦。”队长何春华哈哈大笑：“被撬掉的不过是一排龋齿。我原来扛长活的东家，只拿冻硬的沙子喂咱，牙齿全摩叽坏啦。我就找到东家鞠了个躬：‘嘿，东家，’我原本想笑来着，东家却说：‘又来讨工钱？给你工钱，那么犁耙怎么说？你犁田的时候把犁耙弄坏了。”

2

苏娟替水冷机枪打来一桶湖水，七妹在水桶里发现一条小鱼，引发了陈奕曹省三钓鱼的兴趣：“看样子鬼子被打疼了，今儿不会再进攻了。姑娘们，咱们上人工湖钓鱼去吧。赵厂长那儿有鱼竿咧。”苏娟笑道：“若不是想着要节省子弹，我能用手里的‘水连珠’射中跳起的鱼。”水库湖像是一片浅绿色的麦浪在波动，抹平了地势的曲折，横贯了峭岭的起伏。山之巍巍与水之荡荡相辉映，使得山有涟漪的返照，水有嶙峋的倒影。陈奕朝着水面甩出鱼钩道：“上次钓鱼还是在两王山的溪流里，平媛来给我弄来的鱼竿。”从陈奕直呼平媛大名的口气里，虽听不出明显的感**彩，但苏娟发现陈奕的眼角突然湿润了。

曹省三刷地甩出两根串联的鱼钩。苏娟蹲在地上替大家上鱼饵，抬头看了看擂鼓楼上的人影道：“那边好像是姬寞教官吧？听说姬教官现在变得很怕水，不仅不敢来水边钓鱼，还讨厌所有的水生动植物，居然连那么香的鱼汤都不喝。”陈奕听罢收拢钓线笑道：“还是你们姑娘家消息灵通会观察。”突然，他牵扯鱼线的手停住了，若有所思地望着苏娟道：“你刚才说姬教官很怕水？。。。。。。这就怪了！我和他不久前才在野湖里游过泳，打那以后他是变得有点怪怪的。他这人有事都闷在心里，真不知他到底怎么啦？”

曹省三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咬钩啦！咬钩啦！好大的一条鱼啊！”一条大白鳅跃出水面，象在有弹性的森林落叶上翻滚一样，鱼背上的鳍斑在水花间泛金发亮，弯成弓形的鱼竿微微震颤。陈奕赶过去帮忙收线，两人协力将大鱼拖上岸边。陈奕用手枪把子在鱼头上砸了两下，把鱼打得不再乱蹦乱跳了：“这鱼足够煮上一大锅鲜汤啦，让伤员打打牙祭倒不错。”苏娟呵呵呵地笑起来：“行吧！先把鱼破开洗净再说。”她一把推开陈奕道：“你这独臂侠给我一边凉快去，剖鱼刮鳞我才是一把好手。”

苏娟用匕首剖开瓷实肥嫩的鱼肚，掏出鱼肠子就着湖水清洗，却发现鱼腹中流出来一团纸卷，众人凑上来围观苏娟捡起的黄色纸片。“这不就是鬼子飞机扔下的传单吗？”陈奕从怀里掏出一张同样的黄纸片：“我这也有一张，是捡来当卷烟纸用的。”两张黄纸片上都印着：“皇军已将你们围得水泄不通，只有投降才有活路”之类的劝降语句，但从鱼腹中捡出的那张黄纸上，多出了五排阿拉伯数字，搞过情报工作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用显影墨水写的密码，被湖水一沁泡就露出真迹来了。”陈奕道：“难怪鬼子投下的传单五颜六色的，我撕碎过好几张传单，只有这种黄色的纸不容易撕破。”苏娟用力撕扯了一下黄纸片：“是胶皮纸制作的，当然不容易撕破，可怎么会到鱼肚子里去啦？”

陈奕发现纸片上粘着白糊糊的东西，像是烙饼泡软后形成的面皮：“估计有人将传单显影后，见一时撕不碎这纸，便裹在面团中抛到湖里喂鱼。”曹省三诧异道：“撕不掉可以烧掉嘛，干嘛非喂鱼不可？”苏娟想了想道：“兴许那内奸是夜里行动的，怕烧纸的烟火引起注意？”陈奕道：“必须尽快破译出这五组密码，咱不妨让王睿的电台与边区联络，将这五组密码发给上级，让上级找专家帮忙破译。”“对，就这样办。”众人异口同声地赞同道。

3

吉田的自杀与川口的被杀让奈木惶惑，他调来川口的档案仔细翻阅，当看到其中一页时惊得跳了起来，立刻拨通桌上的电话密令逮捕安藤，但奈木的命令滑到嘴边却哽住了，他从窗口呆呆地望向竹机关的大门口：安藤正骑一匹黑马朝大门口走来，雨披下的**像是积水过多沉甸甸的。马啦雨披啦俏媚的刘海啦全都黑乎乎的，只有粘着湿发的脸和马蹄铁微微发亮。安藤下马的动作与众不同触动了奈木。他觉得体内的肠子都要被心病挤破了：这冷艳惊人的女子还不知自己正走向深渊，走进一个似闭非闭的张开的大嘴，那钢筋水泥的门廊便是它的牙床，这张嘴里可没有牙只有可怕的锯齿。奈木禁不住暗自服膺这女子的勇气！他产生了一个先**再逮捕她的念头。

平媛遵命走进奈木的办公室。此时，从屋顶上滚过一阵沉闷的雷鸣，像是屋顶上被人踩塌了天花板，脱落的水泥块隆隆滚进窗户里。雷鸣似乎吵醒了冥冥中的凶暴战神，四下里顿时枪声大作般暴雨哗哗。街上运废铁的马车似乎被打成了铁栅架，破铜废钢在驷马尾巴后面散落一地。奈木望着窗外的马车和废铁想起一件事：木村生前所乘那架飞机的残骸，被当做废金属准备运回日本回炉。

奈木阴鸷地盯了平媛足足三分钟，将桌上让他大惊的那一页档案，掉转一百八十度推给平媛：“请安藤君自己好好看看吧，这一页档案上的木村私章，你应该很熟悉了吧？”平媛一走进奈木办公室就感觉气氛不对，她一边查看木村的那一页档案，一边飞快地思索哪里出问题了？那一页档案上盖着证明人木村的私章，平媛无心细看木村替川口证明了什么，她只盯着木村私章边看边回忆：平媛察觉私章有一处不起眼的缺口，她自己的档案上也有木村的私章——木村也替其爱徒安藤出具过盖私章的证明，证明安藤冒充王睿且只与他单线联系。平媛开始拼命调动她那惊人的记忆力，回忆安藤（也就是她自己）档案上哪几页盖过木村私章？一定是克格勃专家伪造的那几页出问题了！

奈木悄悄触动了办公桌下的暗设机关，立刻便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进来，将平媛捆绑在椅子上并搜走了她的手枪，以及暗藏袖珍手枪的化妆盒。奈木上前一颗颗地解开平媛的衣扣：“你尽管一言不发地瞪着我好啦！我们在木村生前所乘飞机的残骸上，找到了令人很感兴趣的木村私章！你对这个重大的消息有何看法？”平媛咬住嘴唇还是一言不发——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法分心说话！

平媛回想自己进屋后奈木的一言一行：办公桌上摊开了的川口档案，表明奈木正在查看档案上的私章！若木村私章真的落到了他手里，奈木何必再去比对川口档案上的私章？而且，木村被打死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为何现在才突然提到私章问题？刚才，街上有一辆运废铁的马车经过，奈木由此想起了那架变成废铁的飞机？日本原材料的进口被美国封锁死了，只好从中国搜罗废铜烂铁运回日本回炉。奈木怕是由飞机残骸才想起私章遗落在哪了？他便临时编出在飞机上找到了私章的谎话！若奈木真的找到了木村私章，她平媛进屋时还能被称为“安藤君”吗？

平媛开始拼命调动她那惊人的记忆力：安藤档案上木村签字的日期她都还记得：被克格勃专家伪造替换的那几页上，签字日期数正巧都是奇数的。而盖有木村真正的私章的那几页，签字日期数正巧都是偶数的。平媛灵机一动迅速想好了应变办法：“我不出声是想看看您这位帝国大学的高材生，会对女下属做出怎样下流无聊的举动？”奈木一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愣住了：他若错捕了某位下属总还可以补救，若**错了下属那可就不好办了。

平媛接着道：“你是被木村的私章闹糊涂了吧？木村私章的秘密他只告诉过我一个人：为了防止被敌国的谍报机构伪造，他有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私章，其中一枚右下角有一个小缺口。若他签字的日期是偶数时，就盖上那枚有一小缺口的私章，若他签字的日期是奇数时，就盖上那枚没有小缺口的私章。”奈木连忙比对川口档案上的木村私章：“不对，川口的档案上不管签字日期是奇数偶数，木村的私章都是带有一小缺口的。”平媛冷笑道：“川口是红色间谍您忘了吗？他又正好主管秘密档案的工作，要伪造几页自己的档案还不容易？”奈木一时间被平媛说糊涂了，他不相信平媛能记住安藤档案上的每一页。奈木令人送来安藤的档案仔细查对：果然如平媛所说奇数日与偶数日，木村私章的右下角有所不同。奈木又下令调来其他特工的档案查对，但连查了十余名特工都没见木村盖过私章——似乎是，木村只对安藤和川口“情有独钟”亲自出证明。奈木总算在一份档案中发现了木村私章，但整卷档案只有那一页盖有私章，且日期是偶数的私章有一小缺口。

奈木还想查下去却忽感一阵头晕，他疲倦地推开卷宗呆望窗外的朝霞：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安藤早已沉沉睡去（若她心里有鬼如何能睡得着？）奈木望着眼前这位身披霞光的大美人，不相信木村的签字日期她都能记得——他刚刚看过的签字日期都大半记不得了！何况，木村会在哪天签字安藤自己也不知道啊。这样看来安藤说的还真是实话。奈木起身上前替平媛松了绑，观察了一会她眼皮的律动，便使劲推了推她道：“醒醒吧安藤君，你可以回你的房间睡觉去了。”。。。。。。

4

祜山上又有一处寨墙被炸塌。陈奕令人将“老头队”运来的钢轨，一根根固定在两根原木之间，再用斜撑支撑在地面凸起的岩石上，让钢轨像栅栏一样封住炸塌的缺口。陈奕亲自操起一挺轻机枪射击。一大群冲向缺口的日伪军，就像尤里斯的羊群面对独眼巨人的怒火，被东一堆西一坨地撕扯成了碎片。日军精疲力竭只好将强攻改为围困。一些撤换回去休整的日军小队，疲惫沮丧到连战友的骨灰盒都携带不动了，骨灰盒由最初的木盒子改为了饼干袋，甚至有人抓一把骨灰装入纸烟盒里了事。

在日军围山期间，王睿收到边区敌工部的一份电报：“黄梅新四军第八大队全军覆没……”——原来，顽固派又对我根据地发起了一次进攻：新二军陈大庆部由泌阳南下，与桂七军张淦部南北夹击，攻占了我罗山寺至白莲寨一线。第七纵队郭培生部也窜犯至板栗岭一带。周志只带了一个警卫班去与顽军交涉。郭培生因在道金洼遭到了我军的痛击，一见周志便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就像一群雄蜂，狠起来能将蜜蜂窝变成屠宰场。你们有本事咋不去蜇日本人，却专门跟咱们国军作对头？”周志气愤地道：“你这叫睁着眼说瞎话，我新四军某师怎么不蜇日本人啦？我十三旅两个月前刚打了场歼灭战：全歼进犯大头山的日军奈良晃部180人；我十五旅在京山马家冲对战103旅团，击毙冈田茂源右卫门上校以下80人。”（以上均为史实）……陈奕等党员针对上级来电在山洞聚会，商议如何尽力支援我边区根据地。一个黑影人鬼鬼祟祟在暗处偷听。……

祜山庙寨残烟犹存满目苍夷。绝大部分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大石块拌水泥垒砌的水库坝却仍在那儿——这不能不说是个意外的奇迹！日军炮兵将炮弹拖进山里不容易，因此集中了炮火轰击庙寨及围墙，对巨石大坝则寄希望于空军的轰炸！日军飞机受山区气流影响投弹不准，炸弹不是落在大坝前面就是落进水里，偶有一两颗落在坝顶上也无法撼动水坝。被炸毁建筑的残砖碎瓦都被装入麻袋，用来垒砌围墙上的十几处缺口。无论日军怎么轰炸进攻，庙寨围墙依然绵亘成形巍然兀立——残破归残破却仍是一堵铜墙铁壁！

大伙从废墟中捡来木方木梁，甚至从被炸垮的擂鼓楼下捡来木板，一端触地一端斜撑住围墙。陈奕令人将缴获的日军雨衣铺在上面，靠墙形成一个个三角形的避雨空间。雨衣不够就用剥下的鱼皮铺在木方或木板上。剥鱼皮要用特制的薄木刀（金属刀易碰坏割裂鱼皮），当两面的鱼皮被剥至腹部时，再用手使劲将鱼皮撕下来，以保持鱼皮的完整性。鱼皮被撑开阴干并抹上鱼肝油后，再用木齿锯刮去鱼鳞鱼脂进行鞣制。鞣制中或加生石灰或加硝碱，用木槌反复棰打揉搓直到鱼皮泛白，再用线将十张鱼皮缝制成整块的防水布。山上虽然秋雨绵绵冷风嗖嗖，但据守在围墙后面的战士们，大都能靠“鱼皮帐篷”或“雨衣帐篷”遮风挡雨。热饭热汤则由山洞里的厨师们送上来。陈奕等人早就未雨绸缪，事先在山上储备了大批煤块，烧火做饭熔铜造弹都不缺燃料。日军的围困战显然是注定要失败的。

5

让奈木万万没料到的是：安藤被松绑后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奈木自知强摸女下属理亏，但他自视甚高从没人敢忤逆其意志，更别说狠狠给两记大耳刮子了！奈木采取的报复手段匪夷所思：既然你安藤宣誓“生命无条件属于天皇属于帝国”，那么你安藤的身体自然也“属于天皇属于帝国”，你不让我奈木碰你的“娇贵”的身体，那我就以帝国的名义彻底打掉你的傲气，让你将身体献给天皇的大东亚伟业——奈木命令安藤去引诱一名重要的囚犯：“此人对大日本帝国的事业至关重要！现在正是你兑现誓言为天皇献身的时候！”奈木私下里的算盘打得别提有多美：逼迫你与一名支那重要犯人上床后，你的自尊和傲气将荡然无存，到时候我再找机会占有你的身体就不难啦！两耳光不是白挨的他偏要把安藤弄到手！

那名重要犯人正是日军伤兵医院的薛铭泰！薛铭泰医生是被姬寞出卖给鬼子的。本来按姬寞在军统内的级别，是不应当知道薛铭泰的情况的。有一次邢国柱的胆结石病犯了，他的一名高级心腹见其剧痛难忍，便劝他道：“把江城的“一把刀”叫来吧，‘一把刀’医术高超手到病除。”邢国柱死活不同意：“‘一把刀’他肩负重任，不要让他来免得被人看见。”姬寞正巧有事向邢站长汇报，在门口偷听到了这段对话。他自知上了日本人的贼船下不来了，便将这一重大情报密告给了竹机关。

日本人遂对江城所有医院的外科医生进行排查，嫌疑逐渐聚焦到伤兵医院的薛铭泰身上：薛医生虽身为中国人却在日军医院工作，比别的医生更便于搜集刺探军事情报。薛医生毕业于日本东京医科大学，表面上对日本有感情床头还挂着天皇画像，但私下里曾被人窥见冲天皇画像竖中指。仅此一条便让奈木下令对医院进行大搜查，最终在一间存有氯仿的密室里找到了电台。薛铭泰遭到宪兵野蛮地殴打当场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