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老庚

走出门外，瞧见杨百中和周大发手牵着手，又听说他俩要结老庚，江山觉得那亲热劲儿倒真像俩兄弟，于是要了他们各自的生辰八字。那倒巧，他俩同在清光绪二十二年出生，只是周大发比杨百中年长了一个月，他生在十月初九，而杨百中生于冬月初十。

江山知道，按当地习俗，结老庚并非说说而已，一旦他俩年岁一样，待两人相互同意后，就得办一场结老庚的仪式。

江山出生于慈利溪口，家里虽不富有，但他聪慧好学。五年前，他考取了省立第二师范学校，在族人的资助下，他完成了学业。也就在省立第二师范求学时，他参加了革命，并加入了党组织。毕业后，他受县党组织委派前往广林镇以教师的身份做掩护秘密开展农民革命斗争，发展了一批党员，组织进步一批青年成立了农民协会。然而，就在广林镇农民革命斗争正要蓬勃发展的时候，去年五月，继长沙“马日事变”后，常德相继发生“敬日事变”，国民党大肆搜捕并屠杀地下党人和革命群众，九澧大地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幸好，江山及时从广林镇转移了，先后到津市、安乡、洪湖，然后去到武汉，聆听了“八七会议”讲话精神。此后不久，他潜往石门找到党组织，被上级委派到临澧及石门南乡一带以“笔客”的身份做掩护进行地下革命活动。

这些日子，“以后要非常注意军事，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这句话，江山一直牢记在心。前几天，在石门官渡桥列席石门南乡党组织负责人会议，听到“王老板”的指示，江山更加认识到党要抓枪杆子的紧迫感。

今天从羊肠湾走出来那会儿，见到前来相助的猎手们，江山就曾想过，如果将这些猎手们组织起来，成为党领导下的一支革命武装，那不就有了星星之火了吗？现在，知道杨百中就是这帮猎手中的灵魂人物，而他又要与周大发结老庚，江山认为只要促成他俩办完仪式，这拉队伍的事就是太阳底下竖竹竿——立竿见影了。于是，江山也就大丈夫做事，说干就干。

“按老规矩，结老庚就要拜把子，拜把子就要办仪式。”江山满怀喜悦，把杨百中和周大发拉到一块儿，一本正经对他俩说：“今日二月初六，黄道吉日，又有众乡亲见证，要不你俩就把这仪式办了？”

“好！”杨百中和周大发异口同声。

这时，太阳偏西了。听到几声枪响那刻，尹家峪男女老少从各家各户陆续赶往尹家，一个个站在晒坪边看热闹，红樱也挤到那人群里，只有娟子和她爹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后来，杨百中领着猎手们去到尹家峪那棵大酸枣树下，乡亲们也跟了过来。

杨百中叫人搬来一张八仙桌放在大酸枣树下，又找来一些祭品摆在八仙桌上。而后，江山就忙活起来，以茅草为香，将其插于杨百中和周大发两人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江山一声宣布结拜仪式开始，杨百中和周大发就当着天地和众乡亲，相互跪拜了三下，立下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誓言。

仪式完毕后，杨百中叫猎手们站好队，然后与周大发肩并肩站着。

“我杨百中是个孤儿，周大哥是有本事的人，今天我与他结为老庚，是他看得起我。”杨百中对众猎手说：“你们当中，有的是我兄弟，有的是我叔伯，还有的是我侄子，周大哥既然看得起我，他就一定看得起你们每个人。从今以后，周大哥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大家伙，我杨百中讲得对不对？”

“对！”杨百中话音刚落，就听到众猎手纷纷道：“从现在起，你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要得，这话我爱听！”杨百中说完，接着拉了拉周大发的衣襟，示意他当着大伙儿面说点啥，见周大发心领神会，杨百中又对众人说：“我杨百中没见过世面，我周大哥在外闯荡多年，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下面就请我周大哥讲一讲话，让大家开开眼界，好不好？”

大酸枣树下，顿时掌声雷动，众人连连说好，一个个把专注的目光投向周大发。

“乡亲们，今天缴获的枪支弹药现在不发给你们，那是因为还没到发抢的时候。”周大发说：“大家都知道，广林镇长候扒皮就是个恶霸大地主，他害死我爹、我大哥、二哥，与我周家有血海深仇。候扒皮凭什么？不就是凭他家有人有枪吗？过去，我忍气吞声，后来，我去当兵，一心想着有朝一日当上营长团长，打回来给俺周家报仇！”

“杀到广林去，灭了候扒皮！”周大发还没说完，猎手们就群起激昂，杨百中见此场面，也对周大发说：“大哥，只要你发话，我们马上出发！”

“乡亲们，后来我结识了‘红老壳’，是‘红老壳’告诉我很多道理。”周大发说到这里，忽而将目光投向站在猎手队伍旁的江山，跟他会了会眼神，然后说：“要讲起这些道理呀，我真还佩服一个人，那就是站在你们队伍旁边的江山，他吃的墨砚水多，讲起道理来人人会听得明白，下面就请江山来给大家说说，好不好？”

这会儿，大酸枣树下，大伙儿又是好声一片，鼓掌响应。

江山身着长袍，面目清瘦，温文尔雅。他站到大伙儿面前，一看上去就像个读书人。

“乡亲们，刚才周大哥说了，恶霸地主候扒皮害死了他爹、他大哥、二哥，候扒皮凭什么？就凭他家有枪！这很对，但也不完全对。”江山说：“在我看来，候扒皮这类恶霸地主不仅有枪，他还有一个最大的靠山，他的靠山是谁？那就是给候扒皮这类恶霸地主撑腰的国民党蒋介石！我们今天灭了候扒皮，说不准明天又会来个朱扒皮、刘扒皮，他们照样会来残害百姓，这是为什么？要我说，那就因为这黑暗的社会制度！”

“那怎么办啊？”乡亲们中有人问。

“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江山激动地说。“我们全天下穷苦人只有拿起武器，团结在一起，才能彻底消灭地主恶霸，最终打跨国民党蒋介石，推翻黑暗的旧制度，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苏维埃国家！”

“苏维埃是什么玩意儿？”乡亲们中又有人问。

“苏维埃就是社会主义，也就是没有了地主恶霸，是人人有田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都平等的社会制度！”江山解释说。

“前两年，广林镇来人到我们这里搞农会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乡亲们中有人再问：“但后来听说他们就是‘红老壳’，去年六月，有的人被候扒皮逮住砍了头！”

“乡亲们，‘红老壳’是杀不绝的！”江山斩钉截铁地说：“过去，‘红老壳’把国民党想得太好了，没掌握军队，依靠国民党蒋介石的力量‘打土豪、分田地’，最后蒋介石翻了脸，‘红老壳’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现在，我们‘红老壳’明白了，要想彻底改变这个旧世界，就要把天下受苦受难的穷人团结起来，建立自己的革命队伍，拿起枪杆与敌人斗争到底！”

江山讲这些话时，杨百中时不时跟周大发交头接耳，周大发连连点头。

“刚才听了江先生说的话，我杨百中现在明白了，那意思就是，我们穷人要想过好日子，地主恶霸是不答应的，我们只有拿起枪刀走到一起，把他们完全打趴下了才有好日子过。”江山一讲完，杨百中就对大伙儿说：“按江先生的意思，也就一句话，我们穷人要自己拿起刀枪，拉起队伍跟敌人干！”

说罢，杨百中又问江山和周大发，他说得对不对。江山和周大发听了，一一点头。

“乡亲们，刚才俺周大哥点头发话了，他要拉队伍，我做老弟的怎么办？前面我夸了海口，俺周大哥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现在他要拉队伍，我就得跟着干！”杨百中说罢，接着问众猎手：“平常我们赶山打猎，号角一吹，全体出动，老子今天吹一声号子，下面就看各位乡亲的动作了！”

杨百中说完，立马拿起随身跨在腰间的牛角号，只见他站在大酸枣树下，面红耳赤地将号角一吹，一个个猎手都跨前一步跟了过来。江山见了这场面，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拜堂，心里暗暗欢喜，于是将他那把防身用小手枪掏出来赠送给了杨百中。接过枪，杨百中欣喜得跳了起来。

周大发清点了队伍的人数，猎手一共四十三人，加上随他而来的八人，总共五十一人。周大发跟江山嘀咕几句后，就叫杨百中从猎手们中挑选了四名小队长，然后将队伍站分成四小队，每小队十二人，他们整整齐齐在尹家晒坪上站成四排。

江山不失时机，跟周大发、杨百中商量一会儿，然后走到队伍前，向大伙儿大声宣布，广林工农革命军成立，周大发为队长，杨百中任副队长，江山任党代表。随后，江山又跟大伙儿训话。

“同志们，我们这支队伍是我党领导的、为穷苦百姓打天下的革命队伍。现在，队伍刚成立，力量还弱小，我们只有进行专业的军事训练和革命纪律教育，才能发展强大。”江山说：“俗话讲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等我们掌握了更强的本领，我们再找机会干掉候扒皮，为周大哥报仇，为广林镇百姓除害，你们说好不好？”

瞬间，大酸枣树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队伍中也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这时，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大伙儿还在欢欣鼓舞。随后江山和周大发带着这支队伍随杨百中开进了谢家饭铺。那时，一幕晚霞挂在了西边的天际，把尹家峪山山水水映照得一片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