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太太的镯子

眼前的镯子总能够勾起些许往事，延春盯着它看了许久，可能是又想起一些过往，将仅剩的啤酒一饮而尽，他如一只飞鸟，盘旋着，不知何时落地，又不知道飞去何方，这不安分的心，总会被一些事情触动后，才懂得改变自己。延春为了家，做了很多让家人寒心的事儿，而为了重新回到家中，他也是煞费苦心。

“你好，我想赎回二十年前我当在这里的镯子。”看着眼前这个拉着旅行箱的中年男子，典当行的年轻老板有些诧异，“您是……赵叔？”

“你认识我？”延春没想到回到北京之后，自己还能被别人认出来。

“我是毛磊，我小时候见过您。”

“你……毛老板的儿子？当时你才8岁，这个我记得，我来的那天，你刚好在过生日，那脸抹的跟大花猫一样。”

“是我，赵叔，您这是刚回来。”

“对，刚回来，昨儿到的。”延春打量着这小伙，心里不是滋味，转眼间二十年的光景过去了，自己有二十年没回家了。没错，延春是提前一天到了北京，一下车之后他就来到这家典当行，原本赎回镯子之后就回家的，但看着眼前已经独当一面的毛磊，他心里的失落涌了出来，觉得自己根本没脸回到家里，也正因为此，延春拿到镯子之后，又去了北京西站，这才有了上面万春去西站接他的事儿。

“你爸呢，怎么没看他出来？”

“我……”毛磊低下头，低语道，“我爸……五年前就走了。”

“……”延春一时语噎，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不好意思，磊磊，是叔疏忽了，这些年也没联系。”

“您说的镯子，我爸一直留着呢，之前您虽然当出去了，但我爸当时就说，您肯定会回来取的。”

“对，我肯定会回来的。”延春拿出一张破旧不堪的当票，二十年的时间，上面的字迹已经不清，毛磊接过来，父亲的亲笔签名让他有些哽咽，“赵叔，原本按照我们的规定，当票会在你们赎回东西之后就销毁，但是您这张票，能留给我吗？”

“可以可以，对了你给我拿支笔，我把钱数给你写下来。你对对。”延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能感到毛磊的那份孝心，二十年的时间，昔日的朋友已成故友，而自己的家人呢，老太太一定满头白发了吧，万春时不时还在博物院工作，他跟慧禧生活的还好吧，那俩孩子应该长大了……一时间，延春的脑海中早已被家人二字填满，而他却难以面对。

“不用了，赵叔，您给当时的本金就行了，不用对。”

“你还是数数。”延春写好字条，随着一沓钱，递给了毛磊。

捧着茭白的镯子，中间的翠绿未失光泽，眼前的镯子仿佛让自己当年的叛逆再次浮现在眼前，延春不去想这些东西，他出了门，打了车……西站的人群来回往复，这几天的延春只顾着看人，云卷云舒，日出西落，仿佛这人的一生，也早已被看透。毛磊父亲离开的事儿，让原本糊涂半辈子的他明白，再怎么奔波，口口声声为了家是多么的自私。

毛磊清点着钱数，手里却多了两千元，还夹着字条，“孩子，叔谢谢你，这钱是我请你爸喝的酒。”

毛磊追出店外，延春早就不见了踪影。

汐汐倒头便睡，连睡衣都懒得换了，慧禧给她盖好了被子，径直去了老太太的屋。万春不消停了，看着慧禧进了老太太房间，脚步轻巧的走到儿子房门前，一溜烟就进去了。

“爸，您怎么进来了！”文启正用iPad看女团的视频，满脸通红的关了，“您怎么不敲门啊。”

“你脸红什么。”

“热的，热的。”

“嘿，儿子，爸找你说个事儿。”万春神神秘秘的坐下来，文启倒是留了个心眼，“没好事吧，爸。”

“你还是我亲儿子吗？我这头回找你就说没好事。”

“啥事，您说爸。”

万春起身，冲着门外瞅了瞅，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严实了，文启更紧张起来，“爸，您是不是背着我妈，干什么坏事了。”

“嘘！”万春急了，“怎么我这些年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我是想跟你聊创业的事情。”

文启这才知道，要不是父亲说起这事儿，他都把病退的事儿忘后脑勺了，“爸，你有计划了？”

“具体的计划还没有，我还在观望，但大方向还是会做文化这块，儿子，爸如果真的要创业的话，你能支持爸吗？”

“那肯定啊，这个必须支持。”

“有你这句话就行，到时候你妈要发现了，也好有人帮我说话。”

“爸，说句实话，您要真的创业的话，还是得有启动资金，这些年您私房钱攒了多少？”

“这孩子……我哪有什么私房钱，这些年发的工资都是你妈保管的，平时钱也够花，你妈给我也多，我还藏私房钱？对得起你妈吗？”

“也是。”文启想了想，随手拉开抽屉，“爸，这您拿着吧。”

“这做什么！我找你又不是来要钱的！这不能拿！”万春没想到儿子竟然拿出一部分钱来支持自己创业。

“爸，这钱是您的。”文启把卡塞进父亲手里，“这些年，您和妈还有姥姥给我的零花钱也不少，我这上学到现在都是吃在家住在家，能花多少，所以就存了下来，再加上毕业这几年创业，也攒了一些钱，这钱啊，您就拿着。”

“这不行！你那剧本杀店要需要钱怎么办，这可不行。”

“没事，爸，我也想了很长时间了，这剧本杀店后续能不能继续我还摸不准呢。”

“怎么了？你跟赵铭那小子……”

“生意理念不同吧。”

“这事儿你得处理好，儿子，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文启点点头，“放心吧，爸，我会的，但这钱您必须拿，咱俩就争了，一会妈要过来，您的事儿不就漏了？”

“这钱我就当答应拿了。”比起这钱，万春更担心的是事情败露，“不过暂时先放你这儿，等后面真的用到的时候再说。”

文启知道父亲这是在婉拒，而他做出把这笔钱拿来支持父亲创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亲情面前，父亲已经从属于自己的战场上走下来了，而他也看到父辈们一天比一天苍老，这辈子为儿女操碎的心，文启更是感同身受。不过万春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可算是忙坏了。认真的记着笔记，参加各种创业论坛，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倾听投资顾问给自己的意见……忙得不可开交，时间很快，一周已然过去。

“你这真的假的，你要创业？”延春翻阅着万春提来的一摞资料，“我说最近为啥你总来我这儿放东西，这些资料合着……不对，你那个院里的工作辞了？”

“之前我是想跟您说来着，但现在看来，这些资料我不拿到你这儿，我就得拿回家，这事肯定得完。”

“你这不会连老太太都瞒着吧。”

万春点头，“你记得啊，到时候如果退房的时候，这些资料就全部扔了。”

“我说你可真行。”延春没有想到弟弟万春要二次创业，“创业年轻人在行，像文启，他们适合这个，咱这都一把岁数了，享享福不是挺好的。”

“你这话我听着这么耳熟。”

“反正我是第一次说，老年人创业，哪那么容易呢。”

“不说这事儿了，大哥，您找我来什么事儿啊。”

“回家的事儿呗，还有啥事！”

“哎呦！”万春一拍脑门儿，“您瞧我这记性，我给忘记了。这事儿家里人都知道了，知道您这回来了，老太太也想让您回去呢，都抱怨您呢，说回北京了不回家，是不是把她老人家给忘了。”

“哪能呢，我一直想着你们呢。”延春半信半疑，“老太太真说这话了。”

“是啊。”

“那慧禧呢，当时这事儿可跟她闹得不愉快……”

“慧禧这性子，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您是我们的大哥，您回家来，谁还能说您不是啊。”

“好，好！我给你看个东西。”延春拿出镯子，这让万春没想到，“其实……我那天找你之前的一天我就到北京了，先去赎了这个镯子，赎完后也没钱了，这才给你打电话。”

“大哥，这镯子，我真没想到还能回来，您也是费心了，这镯子是当年那件事的开始，善始善终也挺好的，老太太一定会欣慰的，要我说，您今儿就跟我回家吧，还打算在这酒店长住啊。”

“再等等，时机还没到呢。”

“瞎讲究！”

延春的心里对回家很是期待，也只有他明白，并不是时机未到，而是自己内心那份自卑，这些年虽然在生意场上屡败，但是对家人的这份愧疚，他却始终无法面对，时间总会冲刷一切，也并不知道，一家人正等着他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