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赶鸭子上架

小五有点不寒而栗，垂下眼帘，嗫嚅道：“梅专员，您的车就停在外面，他看见了……”

梅子龙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十分懊恼，连声说：“哎呀，大意了，大意了，忘了把车子藏起来了……”

他确实大意了。

如果不是看见那辆挂着假牌的雪铁龙小汽车正好停在马路边，马向光根本不可能跑到宝月斋糕点铺来，认准了梅子龙就躲在里面。

一开始，前面铺面上两个假扮伙计的特务极尽敷衍，说根本不认识什么梅老板，来店铺里买糕点的客人，一般都会站在柜台外面，买好了东西，等伙计打完包，拎着就走，不可能还进到店里去。

但是，马向光在外面兜了一圈，发现糕点铺旁边的街面上都是些染布和挑脚的汉子打尖歇足的场所，旁边还有个手工做煤球的作坊，又脏又臭，满是泥土灰尘，料定了梅子龙不会涉足那些地方。

马向光再次走进糕点铺，拿出自己的证件朝柜台上一扔，软中带硬地说：“梅老板是我的朋友，最近一个人单枪匹马到德城来做生意。如果他在你们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于公于私，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知道他的下落……”

小五躲在里面的隔间，偷听到外面的对话，知道马向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只得赶紧去向梅子龙报告。

梅子龙了解马向光这个人，知道他有些固执，如果自己不出去露个面，这小子真要是冲进来，被他看出点门道，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考虑片刻，梅子龙挥挥手说：“还是和他照个面吧！”

出了地下室，让小五在后面把洞口隐藏好，自己和夏掌柜一起穿过通道，走到外面的铺面上，看见马向光靠着柜台，正在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掏着耳朵，赶紧出了柜台，哈哈一笑，拱着手说：“哎哟，马老弟，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真是幸会，幸会！”

马向光转过头来，朝刚才嘴硬的伙计瞟了一眼，冷哼道：“这不就是梅老板吗？还说不在里面，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那伙计耷拉着脑袋，哑口无言。

夏掌柜赶紧打圆场：“马队长，没想到你能到我们宝月斋来，真是贵人有贵气，让我这店铺蓬荜生辉呀。嗯……梅老板刚才和我在后面正在谈一单面粉生意，伙计不认识他，让你误会了……”

梅子龙顺水推舟：“对，我和掌柜的在里面谈生意。现在，时局吃紧，粮食紧俏。尤其是面粉，很难买到。我也是看准了机会，利用各种人脉关系，倒卖点儿管制物资，赚点小钱嘛。”

马向光忽然凑近到他身边，缩了缩鼻子，又转身到掌柜面前也嗅了嗅，皱起眉头说：“哎，你们身上这什么味儿呀？”

夏掌柜有点紧张，怕说错了话，不安地看着梅子龙。梅子龙不动声色，反问马向光：“你说什么味儿？”

“好像一股大粪味儿，是不是刚上过茅房啊？”

梅子龙突然哈哈一笑，手指着马向光，调侃道：“马老弟，人家上过茅房你都能闻出来，这鼻子也太灵性了吧？”

马向光也笑了笑，自嘲地说：“梅兄，我这侦缉队长，也不是白当的。除了身手敏捷，脑袋瓜子反应快，鼻子那是比狗还灵。你身上也有点味儿，不过没那么重，怕是被掌柜给传上的哟！”

夏掌柜一脸难堪，有些尴尬地说：“回头，我让伙计用水把茅房给冲冲，再烧点艾叶，去去味儿……”

马向光转移了话题，问梅子龙：“生意谈完了？”

梅子龙从善如流，打着哈哈说：“谈完了，等掌柜付完定金，我回头就给他发货。怎么，马老弟是不是也有什么好事要照顾我呀？”

“梅兄，你这话可抬举我了。我这个侦缉队长吃的是公家饭，一个月就领那么点死薪水，别的什么门路都没有。你现在当了大老板，又自由又赚钱，我还想抱你的大腿，跟着你享点儿福哩。”

梅子龙也不推辞，爽快地说：“行，咱们兄弟那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梅某人吃饭，就决不会让你喝粥。走，找个地方坐坐去，咱们俩再喝两杯！”

马向光抓起扔在柜台上的证件，拿在手上来回转动，耍弄了几下，犹豫着说：“梅兄，我一会儿还有点重要的事情去办，今天恐怕没空陪你喝酒了。不过，已经到了这儿，你就不请我上你的公司去坐坐，认个门儿？”

“公司嘛……”

梅子龙显然没想到马向光突然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一下子被将了一军。但他并不慌乱，而且临场经验非常丰富。略一迟疑，马上反应过来，大度地说：“马老弟想去看看也行。不过，我是通过人脉关系，临时租用以前国防部驻德城一个办事处的老房子，稍稍有点远……”

这番话，倒是有真有假。

梅子龙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全靠胡诌瞎编，绝对骗不了马向光。与其露出破绽，不如真假掺杂，而且说有点儿远，是希望声称一会儿还有事的马向光知难而退，主动放弃。

但马向光却无所谓地说：“咳，远没关系。梅兄，你不是有车嘛，就停在外面，我都看见了，可以载我一程啊！”

梅子龙只能赶鸭子上架，干笑了几声，说：“对，对，咱有车。再远的路，也远不过几个车轱辘。”

马向光故作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趣道：“梅兄，真不愧是从国防部出来的人，说话就是这么有水平。在你面前，我这个小老弟可是自愧不如哟！”

这一番话，既给梅子龙戴了顶高帽子，又显得有几分亲切，让他不好意思再出什么幺蛾子。梅子龙朝夏掌柜使了个眼色，假意叮嘱：“老夏，我一会儿回到公司去准备好合约，你到底要多少面粉，让老九去给我回个话。”

老夏心领神会，点头说：“明白，明白……”

离开宝月斋，马向光坐上梅子龙的汽车，沿着街道慢慢向前驶去。

梅子龙慢悠悠地握着方向盘，脚下也只是轻踩油门，时不时还点一下刹车，拉低车速，有意无意地转头观赏着路边的法国梧桐树新长出的嫩叶，感慨万千：“季节变换，大自然一扫寒冬的肃杀和颓废，给这个世界又带来了盎然生机和新的希望，真是感觉不一样啊……”

“梅兄，这季节虽好，但是容易令人精神慵懒，产生疲倦……”

马向光一上车就察觉梅子龙的车子开得有些慢，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借机打了个呵欠，把帽檐朝下拉了一点，遮住眼睛，靠在座椅上打起了瞌睡。不过，眼睛的余光依然可以透过帽子与身体之间的间隙，暗暗观察梅子龙的举动。

梅子龙见马向光打起了瞌睡，用左手握住方向盘开车，右手从身上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忽然踩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

马向光不动声色，假装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