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叫 快叫哇

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匆忙间打开桌上早己准备好的录音设备，又从包里拿出备用的纸笔，聚精会神地听是，不想漏下任何一个字。

因为我知道，此时外婆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重要性，不能有丝毫的大意。也许也许这是她留给世间最后的话了！

此时，梅雨婷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窗台上的那盆栀子花。思绪，似乎己经回到了过去的那段岁月，思考着轻声说道：“从何时讲起呢？”

病房内一时安静下来，等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道：“外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梅雨婷一听，转回头来又笑了，“看来你事先也了解了一些，好吧，就从他讲起吧。”

思索片刻，梅雨婷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痞子；

　 　一个下流的好汉；

无耻的——英雄！”

随着梅雨婷的讲述，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慢慢拂去它那厚重的岁月尘埃，又一次鲜活而又荡气回肠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

那是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午夜，早己封冻的大江在城墙上探照灯的照射下反射着清冷的寒光。漆黑的夜空中，倾泻而下的雪花正铺天盖地地砸向处于战乱之中的昌城，仿佛要将这座连接南北的交通重镇，连同城里的一片寂静都彻底埋葬。

随着“铛”的一声，钟楼顶端的那口大钟再次响了起来，悠长而沉郁的声音在城市长空盘旋，预示着新年将至。

伴随着钟声，在**大街上出现了一架四轮小车。有些不堪重负的木制车轮“吱吱吜吜”的，在雪地上留下两条很深的车印。

一个头扎小辫，身穿花袄的小姑娘正默默地跟在车旁，时不时地抬起她那早己冻的红通通的小脸蛋儿，用一种渴望的目光看着正在用力推车的老汉，欲言又止。

“妞妞别急，爷爷知道你饿。等咱们赶完了这一场就赶紧回家啊。爷爷给你做上一碗热呼呼的馄饨，在放上多多的辣油，吃完了呀，咱们就过年啦！”

老人一边安慰着孙女，一边在风雪中努力把持着平稳，防止车上那些赖以生存的家当掉下来。

孙女儿低下头，轻声说道：“爷爷我不饿！真的，我也不冷。”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又朝车上的炭火炉靠了靠，伸手抓住车辕向前推去……

吱吜的声响终于在一个戏院门前停了下来。在这个昌城最大，也是最豪华的戏院里，此时正上演着年前最后一场大戏。贴在两侧墙上的巨大海报在风中被吹的“哗啦啦”山响。

看来爷孙俩对这条街十分熟悉。当他们刚支上锅，加起火准备妥当的时候，随着戏院里响起的一阵铃声，大门“呼”的一下被推开了。

与此同时，一团巨大的热气从门里随着人流喷涌而出，在花枝妖艳，珠光宝气中迅速消散。

原本十分静寂的大街立时喧嚣起来，“嗦嗦哈哈，嘻笑怒骂”中人力车，小汽车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冒了出来。吆喝声，喇叭声混成一片。

嘈杂中，孙女儿用尽气力不停地招呼着，“馄饨，刚出锅的馄饨！”

“先生，您来一碗吧！”

“小姐，太太，您吃一点吧，很好吃的！”

“一个铜板，只要一个铜板啦！”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恶犬的狂吠，同时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哎哟妈呀，这儿怎么还有一个叫花子呀！”

孙女儿转过身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在戏院外高大台阶一侧的墙角处，一个蜷缩在几张大海报下的身体正瑟瑟发着抖。

瘦小而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看上去比正冲着他大叫的狗大不多少。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会注意到下面还躲着一条生命。一双惊恐的目光正从报纸后面探出来，紧盯着面前的恶犬，脏兮兮如鸡爪般抱在胸前的手中紧紧攥着什么。

“嘿，你小子是活腻歪了，敢跟这狗抢吃的。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狗！”随着一声吼喝，一个马仔模样的家伙冲了上过，用手指着墙角骂道：“他妈的，凭你这副德性，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值它的一条狗腿钱！”……

看来这个家伙是真想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正骂得来劲儿。

“算……啦”一声长长的吆喝制止了他。

一个身穿黑色呢子大衣，头戴貂皮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就是一块破饼干嘛，也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

马仔一瞧，立马哈着腰凑了过去，“爷，这小子太不识相，我这替您教训教训他，嘿嘿。”

“嗯”来人点了下头，随口吩嘱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就是想跟狗抢食嘛，那就让他学两声狗叫不就行啦。”

马仔闻听更来了劲儿，冲着墙根儿吠道：“喂，听见我们爷说的了吗？学两声狗叫就饶了你，快着点！”

他们这边一闹腾起来，许多闲着没事的家伙也就凑了过来，想跟着看个热闹。还有些不嫌事儿小的也跟着嚷嚷道：“快快叫哇，爷这里也有，叫一声给一块，来，快叫！”

经这些人一起哄，墙角的身体不知是冷还是怕，抖的更厉害了。那原本己经不能遮体的破单衣，在寒风中像船帆一样鼓了起来。

雪还在不停的下着，落在头上，又被那仅存的一点温热所熔化，顺着脏得己经打成缕的头发，在惨白的额前冻成了冰挂，随着身体的颤抖，不停的晃动着。

——他需要食物，需要热量来维持那己经快要倒下去的虚弱身体，也许只是一块饼干就行，那怕只是那么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