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你不该救我

“嫂子，放我下来吧，让我自己走。”扣儿终于说话了。

酸枣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说，“我的小祖宗哟，你可算是醒了，吓死嫂子了。没几步路就到咱家了，我能背得动你，和嫂子说说话，我身上就有劲儿了！”酸枣已经累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但一直强撑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她得全须全尾地把扣儿交给她妈。

酸枣嫁到槐树沟时，扣儿才十岁，酸枣亲眼看着扣儿从一个小黄毛丫头出落成今天的大姑娘。两家穷富不等，但隔壁院住着，到底是近邻胜过远亲。扣儿妈仁义，经常给莲花和根娃好吃的，把扣儿穿旧了的衣裳偷偷拿给酸枣，让她改小了给莲花穿。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只要酸枣张口，扣儿妈从来没有驳过她的面儿，背着扣儿爹没少接济她。做人得讲良心，得知道报恩，话再说回来，今天遭难的即使不是扣儿，是香草，酸枣也一定会出手相救的。

扣儿哭：“酸枣嫂，你不该救我。”

“憨话，能不救你？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从坡坡上跌了一下？我看过了，胳膊腿都好好的，没瘸没折，回去歇两天，又是欢蹦乱跳的了。不过，以后你可少去那深山老林里，万一真让豹子跟上了，神仙老爷也救不了你。石头爷爷说过后山有狼有豹子，你们耳朵硬的，就是不听，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

“嫂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好！”

“行，那就记着嫂子的好!”

酸枣不想让扣儿难堪，故意装糊涂，东拉西扯，给扣儿解心结。扣儿将信将疑：她真以为我是被摔成这样的吗？柱子哥呢？柱子哥咋想？一想到拴柱，扣儿的心又跌到了枯井底。

俩人各怀心事。扣儿不再吭气，酸枣加快脚步，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村口。瞅瞅老槐树底下没人，酸枣低声叮嘱：“扣儿，到家了啊，你趴好，嫂子送你家去。”扣儿没有应声，只把脖子缩了缩，把脸紧紧地贴在了酸枣的肩膀上。

跑到扣儿家院门口，酸枣正要推门，不知道香草啥时候站在了她旁边。

香草帮酸枣推开院门，咋咋呼呼：“哟，背的是扣儿啊？这是咋了？远远看着，还以为你背了一大捆艾来给扣儿家送呢？哎呀呀，你这穿的是啥呀？上山一趟，遇上神仙了，换上龙袍蟒褂了？哈哈，裤腿卷得那么高，屁股蛋子都快露出来了！”

酸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和香草打镲，瞪了她一眼，进到院里，抬脚踢院门，想把门关上，把香草挡到门外。香草比猴还精，她那张破嘴比石头爷爷的老棉裤腰还松，啥事儿只要让她知道了，不出一顿饭工夫，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了，酸枣怕她跟进来看明白扣儿身上的伤出去乱说。

香草用胳膊肘抵住院门：“哟，急着进去磕头烧香讨吃端午粽？怕我分你的嘴？”

“你先进去磕一个？”酸枣回怼一句，用力一踢院门，背着扣儿进了东屋。香草的胳膊被磕得生疼，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揉着胳膊，跟进院里，大声吆喝，“婶婶……婶婶……快出来看看，看酸枣嫂把你家扣儿咋着了。”

扣儿上山后，她妈心里就一直是急惶惶的，心神不宁。这会儿正在西角屋的小厨房里给扣儿擀长寿面，听见香草吆喝，吓得扔下切面刀，拧着小脚赶快往出跑，不停地祷告，“娘呀，爹呀，我扣儿咋了？酸枣哟，你把我扣儿咋着了？”见香草抻着脖子扒在东屋的窗户上往里瞅，扣儿她妈不高兴了，问，“香草，你这溜门扒缝的毛病还不改？”

香草嬉皮笑脸地说：“婶婶，我这不是跟着着急吗？先别说我了，快去看看咱扣儿吧！”

酸枣已经把扣儿放到炕上，扯过一条薄被给她盖上，又帮她梳了梳头发，正准备去弄点热水给她洗洗脸，和进门的扣儿妈撞了个满怀。扣儿妈颤声问：“扣儿咋了？跌着了？葳脚了？还是让长虫给咬了？”

酸枣扶住扣儿妈：“扣儿淘气，从树上跌下来了，倒没咋跌着，就是把娃吓着了，歇歇就好了。”

“好闺女，让妈看看跌着哪了？都怪妈，今天过生日，不该让你上山去的。妈这一前晌都心慌得不行，就怕出事，真就出事了。快让妈看看，别让妈着急，好吗？”

扣儿妈又心疼，又着急。扣儿却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酸枣知道扣儿的心思，打算和扣儿一起瞒着她妈，赶紧安慰扣儿妈：“婶婶，你别急，娃真没事，就是吓着了，先让她缓缓，睡一会儿就没事了。今天不是过生日吗？让娃吃碗长寿面就好了。”说着话，搀起她妈就往外走。

把扣儿送到家，酸枣终于放心了。端午艾没割成，镰刀也丢了，估计锅里熬的软米粥也糊了。再者，她也着急回去换衣裳。拴柱的裤子她穿上又宽又长。为了走路利索，把裤腿挽得老高老高，难怪香草笑她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呢。

香草一直在院子里站着，见她们两个人出来，腆着脸凑过来：“婶婶，扣儿咋了？我看伤的不轻呀，咋回事？”扣儿妈心里烦，没搭理她，冷着脸进了西角屋。香草讪讪的，愣了一下，转脸又撵着酸枣出来，追着问，“酸枣嫂，你别急着走啊，快给我说说，扣儿咋就跌着了？我看不像跌的呀！”

酸枣没好气地说，“咋就不像跌的？跌的应该是啥样儿？你跌一个我看看？”香草追问，“那咋把衣裳也换了？我看她身上穿的是你的衣裳，你这长袍短褂又是从哪偷来的？”

酸枣被问烦了，回身，站定，狠狠地盯着香草，揶揄：“偷野汉子顺手偷了身衣裳，咋地？不行？要不你也去山上试试？”

一句偷野汉子让香草脸红舌头短，不敢再多问，酸枣冷笑着回到自己院里，“啪”地一声关了院门。

香草不死心，扒到扣儿家的院门上，眯着眼睛往里瞅，贴着耳朵听，折腾了半天，听不见有啥动静，返身又坐到老槐树下，眼睛滴溜溜四处瞅，看有没有割艾回来的人，巴望能打听点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