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高人指路

其实，山虎并没有被国军士兵开枪击中，更没有毙命。

不过，这并非是山虎侥幸。

山虎小时候跟着父亲上山打猎，发现兔子、山鸡、麂子等小动物，在用弓箭射或猎枪射击的时候，它们不是东奔西跑，就是上窜下跳，让人射不到，击不中。只有在它们停止活动的时候，瞄准它们射箭、开枪，才能将它们擒获。他觉得，在战场上的敌对双方，都是把对方视为猎物的，人就要像那些小动物一样机智灵活，以避免被对方所擒获宰杀。

山虎逃进山中，模仿小动物东奔西跑、上窜下跳，加上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比较熟悉，所以尽管有两个国军士兵开枪追捕，也没有伤到他。但是，当他向上攀登跳跃时，却使一块石头松动脱落，划破了他的手背和胳膊肘儿，砸在了他的腿上。他搬去石头一跃而起，鲜血顺着手背脚腕子直淌。眼看着两个国民士兵就要追上来了，他便倒地一滚，顺势滚落悬崖。

那悬崖虽然不是很高，但崖壁上有尖石并生长着小树杂草。山虎从崖上滚落下来时，又被尖石和树枝划破手脚，伤上加伤。当他落入崖底的时候，剧烈的疼痛使他动弹不得，躺在那里，渐渐昏迷过去。

......山虎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起来探个究竟。不料刚一动，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扎心地疼痛，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痛叫。

他的痛叫声刚落音，一位老人便来到床前，关切地对他说:

"别动，好好躺着。"

山虎睁开双眼看那老人，见他和蔼可亲，就问:

"我这是在哪儿呀?"

"在我家里。"老人说。

"我怎么到你家来了?"山虎又问。

"好，我来告诉你吧。"老人说。接着，他搬了个竹椅子，放在床边坐下，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今天早饭后，他和儿子上山采药。快到晌午的时候，忽然听到打枪的声音。起初，他们以为是猎人打猎开枪，但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对，因为猎人打猎用的是火枪，也就是火铳，开枪的声音是"嗵"的一声响，而他们听到的却是"叭"的一声响。于是他们注意观看，发现有两个国军士兵在追捕一个人。这个人突然跌倒滚入悬崖，他们以为中弹身亡。那两个国军士兵到悬崖那里看了看之后，收枪回头下山去了，让他们确信了这一点。

他说，他和儿子下山回家的途中，经过悬崖，发现这个人落入崖底之后躺在草丛里还会动，并没有死亡。他的儿子扒开草丛看了一下，说:

"这个人好像是国军的逃兵，怎么办?"

他觉得，国军的逃兵，肯定是被国军抓壮丁抓去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所以，他就和儿子一起，把这个国军的逃兵抬回家来，进行抢救。

"我们在抢救中发现，你并没有受枪伤。"老人说。"当时，你脸上、胳膊腿上都在流血，可都是皮肤被划破，没有找到被子弹射穿的伤口。所以，我们就给你擦干了血迹，上了些止血的药粉，包扎一下，让你躺在床上了。"

山虎听了，对老人千恩万谢，含泪表达感激之情。末了，他奇怪地问:

"你们怎么认出我是国军的逃兵呢?"

"这很容易呀。"老人说。"你虽然没有戴国军的帽子，也没有穿国军士兵的上衣，但是你穿的那裤子从颜色到式样，我国军士兵穿的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

"是，我确实是国军的逃兵。"山虎坦然承认。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你是怎么从国军中逃出来的?对我说说可以吗?"老人问。

"当然可以。"山虎说。"您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您。"

接着，山虎按照老人的提问，逐一作了认真的回答和详尽的说明，然后说:

"我也很想知道恩人一家的情况。"

老人欣然应允，对山虎说，他姓江，名叫江中贤。家中只有父子二人，儿子名叫江小龙。农忙时干活，农闲时行医，当地百姓称他为"江湖郎中"，很少人呼他江中贤的大号姓名。

山虎听了，尊他一声"江伯"，然后微微一笑道:

"江伯，我看你老人家不像是江湖郎中。"

"哪里不像呀?"老人问。

"我在城里见到的江湖郎中，就是在大街上摆地摊、耍把戏，卖假药的。"山虎说。

"你见到的，那是江湖骗子。"老人的儿子江小龙闻声过来插话。"真正的江湖郎中，是行走四方，治病救人，行侠仗义，不计较私利的。"

"我错了，把江湖骗子当成江湖郎中了。"山虎微笑着承认错误，然后又问:

"像我这样的伤，你们能治好吗?"

"当然能。"江小龙说。"你这份属于跌打损伤，好治，三五天见效，七八天就好。"

山虎听了，对他们父子俩又是千恩万谢一番。

但是，三五天过去了，七八天也过去了，治疗没有间断，而伤势却不见好转。尤其是那条左腿，竟然红肿起来，使山虎疼痛难忍，这觉也睡不好。

江中贤老人和儿子江小龙见状，都很着急。江中贤说:

"看来，山虎这伤，并非一般的跌打损伤，一般的江湖郎中是治不好的，要请高明的医生才行。"

"到哪里去请高明的医生呀!"江小龙犯愁了。

"你小舅就是高明医生。"江中贤说。"你忘了，你小舅是进过大学堂学医的，在县城开医馆，医术高明得很，把他请来，一定能治好山虎的伤。"

"好，我进城去请我小舅。"江小龙说。

"你不能去!"山虎立即阻止。

"为什么?"江小龙问。

"因为你年轻。"山虎说。"国军抓壮丁专抓年轻的，我就是在进城办事的时候被他们抓去当兵的。你若去了，他们肯定也会抓你去当兵，你就回不来了，"

"山虎说的有道理。"江中贤老人对儿子说。"你在家照护山虎，我进城去请你小舅，顺便进点儿西药回来。"

老人一锤定音，进城去了。

江小龙谨遵父亲嘱咐，精心照护山虎。

山虎很受感动，趁江小龙为他换药的时候，主动与江小龙拉家常。

"你多大啦?"山虎问。

"十九啦。"江小龙答。

"我比你大一岁，想叫你龙弟，可以吗?"山虎又问。

"当然可以。"江小龙满口答应，接着又说:"你叫我龙弟，那我就叫你虎哥。"

就这样，山虎和江小龙哥弟相称、相待了，交谈也就随意起来。山虎向江小龙问起他小舅和他妈的情况，江小龙就毫不犹豫地如实相告了。

江小龙说，他的小舅并非是亲小舅，而是他妈妈的堂弟，姓高，名叫高鹏程，是学医的大学生，在常德城内开了个私人诊所，名号为"鹏程医馆"，既看病，又卖药，很有名气。

他说，他妈比他多小十来岁，体弱多病，生下他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是他爹把他养大带大的。

山虎在听江小龙讲他妈的情况时，动情地说:

"我妈也去世得早，靠爹养大带大，咱俩真是天下少有的难兄难弟呀!"

"对，咱俩确实是难兄难弟。你也难，我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我爹把我小舅请来以后，一定会把你的伤治好。"江小龙也动情了，安慰山虎。

两天后，江中贤老人果然把高鹏程请来了。

山虎仔细打量高鹏程，见他三十来岁的样子，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像个教书先生。进屋之后，茶也不喝，话也不说，径直来到山虎床前，翻开被褥看山虎的左腿，又动手抬了抬他的左脚，眉头紧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吐出了五个字:

"伤得不轻呀!"

山虎一听，急了，火烧火燎地问:

"高医生，我的腿到底怎么样啦?能治好吗?"

"莫急，听我慢慢说。"高鹏程安慰山虎。"你的这条腿确实不是一般的跌打损伤，而是骨折一一骨头裂缝了。如果是年纪大的人，那就难得治好。你年轻，骨头还可以长拢来，所以是可以治好的。不过，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按我说的去办。不然，我就没有办法了。"

"行，我一定听你的。"山虎坚定地表态。

"这就好。"高鹏程回应，然后对江中贤和江小龙父子俩说:

"咱们研究一下具体的治疗方案。"

三人离开山虎的房间，在院中坐下来研究。高鹏程说:

"治疗骨折，按照正规的方法，应该先打石膏，把骨折的部位加以固定，保护起来，以便使骨骼长拢，恢复健康。但是，只有正规医院才能这么做。对于山虎来说，我们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江中贤老人说。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就地取材。"高鹏程说。"这里山上有楠竹，我想用它来代替石膏，按照山虎的腿形做成石膏的样子，把他受伤的左腿固定起来。"

"这事不难。"江小龙说。"山上的楠竹多得很，我去砍几根，你来指导，我来做就是了。"

"还要做两个木拐。"高鹏程说。"山虎下地要用，他的左腿不能动。"

"这也不难。"江小龙说。"我会做木拐，木材家里有，现成的。"

高鹏程听了，高兴起来，说:

"有了这两样东西，问题就基本解决了。我来时带了一些内服的消炎药，你们有外敷的止痛消肿药，相互配合，会有很好的疗效。不过，还有一个辅助疗法，就是气功疗法。这需要山虎本人做，我要教会他。"

"你去教他练气功，我去山上砍楠竹。"江小龙对高鹏程说。

"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做饭。"江中贤老人对高鹏程和江小龙说。

高鹏程回到山虎住的房间，坐在山虎腿边的床沿上，首先讲了讲他所采取的治疗方法，然后说起了气功:

"气功是采用静止或柔和的运动方式来集中意念、调节呼吸、促进气血、活络经脉，从而强壮身体，对于治疗创伤，也有很好的作用。我打算教你一套简单的气功疗法，你愿意学吗?"

"只要能治好我的伤，叫我怎么做都行。"山虎真诚地说。

高鹏程教给山虎的气功，叫作三线放松功，通过意念引导，沿经络循行，依次传导，使全身肌肉放松、神经松驰、经脉活络。将身体分成左右两侧和前侧、后侧三条线，有步骤、有节奏地依次一呼一吸地放松。第一条线，由头部两侧至颈部两侧、肩部、小臂、肘关节、前臂、腕关节、两手、十指;第二条线，由面部至颈部、胸部、腹部、两大腿、膝关节、两小腿、两脚、十脚趾;第三条线，由后脑部至后颈部、背部、腰部、两大腿后面、两膝窝、两小腿后面、两脚、两脚底。

高鹏程进说边解释边做示范动作。山虎很聪明，高鹏程所讲的内容他都记住了，所示范的动作也都跟着学会了。高鹏程很高兴，山虎也很高兴。

吃饭的时候，高鹏程在饭桌上谈起了山虎，盛赞他聪明伶俐，三线气功一教就会。江中贤老人听了，也赞不绝口，说:

"山虎学会了气功功法，一定会很快恢复健康。"

"很难说呀!"高鹏程说。"人的精神壮态很重要。精神壮态不好，情绪低落，郁闷寡欢，愁眉苦脸，忧愤难平，焦躁不安，没病也会得病，得了病就难治。相反，精神壮态好，情绪高涨，心平气爽，就很少得病，得了病也容易治好。山虎是国军追杀的逃兵，心情肯定不太好，我应当与他谈谈，帮他解除忧烦，振奋精神，这样才能使他尽快康复。"

高鹏程这么说，就这么做，在回县城之前，专门与山虎进行了一次交谈。

交谈是从山虎当逃兵开始的。高鹏程问:

"你在国军当兵的时候，为什么要逃跑呢?"

"我压根儿就没想当兵。"山虎说。"咱是平头百姓，想的是结婚生子，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国军抓壮丁把我抓了去，说是要抗日保常德。我要求打完这一仗就不再当兵，现在在国军当团长的梁耀宗当时答应了，可是打完这一仗又翻脸了，不放我走，说常德有**在活动，要留下我在特务连当班长，对付**。我觉得**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对付**就太没有良心了。不想当兵，他们不放，只好逃跑。当时想的是逃回家后带着妻子远走他乡，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哪里会想到，没有逃成，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伤好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高鹏程又问。

"我正在为这事作难呀。"山虎愁眉苦脸地说。"我从家里逃走的时候，是我爹和我妻子死抱着国军士兵的腿，才使我幸逃脱的。他们现在怎么样?我真想回去看看。但是我知道，只要我回去，便是自投罗网。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山虎说到这里，潜然泪下。高鹏程则继续问:

"国军为什么要抓你去当兵，要你对付**，不让你平平安安过日子，你想过吗?"

"想过。"山虎说。"我想到的是国民党军官、政府官员还有地主老财，根本不把我们穷苦老百姓当人看，穷苦人的头上好像压着一座大山，抬不起头来，任由他们像牛马一样使唤。"

"对呀!"高鹏程一声赞叹，打开了话匣子:

"中国的老百姓要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必须推翻压在头上的大山，翻身解放，当家作主人。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有三座，就是帝、官、封。帝是**，这座大山是指**的侵略掠夺，日本**就是这样，他们侵略中国，中国的老百姓哪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官是指官府，维护官府统治的是国军，官僚与资本家勾结垄断资本，压迫剥削劳动人民，普通老百姓同样不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封是指封建主义，封建地主阶级霸占土地，压榨农民，普通老百姓更不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高鹏程说到这里，再问山虎:

"你是为了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才当逃兵的，如果你真的妻子逃出了梁家冲，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哪里能让你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呢?"

山虎无言以对，叹了口气，说:

"我是走投无路了，不知道说怎么办了。"

"当然有路可走，但不知你愿不愿意走这条路。"高鹏程说。

"请你指明，是什么路?"山虎急切地问。

"跟着红军干革命的路，推翻三座大山，人民当家作主，这才是根本的出路。"高鹏程说。

"可是常德没有红军呀。"山虎说。"听国军的长官们说，当年的红军被国军赶跑了，消灭了，不存在了。"

"那是他们自欺欺人的反动宣传。"高鹏程说。"常德的红军撤离常德之后去陕北延安，与**红军汇合，不断发展壮大。现在的八路军、新四军，就是当年的红军。"

"这是真的吗?"山虎惊喜地问。

"当然是真的。"高鹏程说。"我有位在高中读书时的同班同学，姓陈，名叫陈军勇，在常德参加红军，现在在新四军当团长，也是常德人。"

山虎听罢，眉开眼笑，说:

"我明白了，你给我指明的路，就是要我去找你的老同学当新四军。"

"说你聪明，你还真聪明一一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要看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非常愿意，感谢您的指引。"山虎热诚地说。

"你愿意，我就写个字条，你带着去找他。"高鹏程说。然后，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这么几个字:"陈军勇，我介绍山虎来找你。老同学高鹏程"。

山虎接过字条，立即振奋精神，容光焕发。高鹏程见了，紧握山虎的双手，喜悦地说:

"祝你早日恢复健康，踏上新的征途。"

高鹏程的祝愿，山虎感到特别温馨。他觉得高鹏程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关心爱护他的贴心人，更是开导他走正道的高人，心胸敞亮了，往日的忧烦一扫而光。

山虎按照高鹏程的嘱咐吃药、敷药、练气功，伤情渐渐好转。他下床，拄拐练走步，不久便扔掉木拐可以步行了。再后来，竟然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了。

山虎康复，要去投奔新四军，并告诉了江小龙。江小龙听了，很高兴，并且说:

"我也想去，带上我吧。"

"我带你去，这没问题。"山虎说。"不过，这事你得跟你爹商量一下呀，他老人家同意了才行。"

江小龙征求他爹的意见。而他爹呢，是个有识之人，对他说:

"山虎的事我听说之后，我就整天为你担心呀!担心你也会被国军抓去当兵，也担心你会当逃兵，像他一样走投无路。你小舅知识渊博，胸怀广阔，目光远大，他指明的路肯定是光明的路。山虎要走这条路，你要跟他去，我不拦你，全力支持你。"

江小龙跟着山虎出发的时候，老人把多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全部拿了出来，递给江小龙说:

"这些钱，本来是为你娶媳妇用的。但是，如今这世道，你就是娶了媳妇，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你带上，和你山虎哥在路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