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惊遇爱妻

山虎和江小龙来到天神庙，放眼望去，只见庙宇还不小，有大殿，这有偏房。大殿和偏房的前面，是一块平地，形似农家庭院，一棵阔叶大树屹立其间。有一位白发老人，正在用细竹条做的扫帚清扫庭院的落叶。山虎上前言道:

"我们是云游四方的江湖郎中，今晚在庙中借宿，敬请老人行个方便。"

"好说。"老人应道。"偏房宽敞，可供二位安歇。"

老人说罢，放下扫帚，引领山虎和江小龙进了那间偏房。

那间偏房，其实就是老人的伙房兼住房。房间的一头垒着锅灶，堆着柴草，摆着水缸，显然是做饭用的。另一端，则是木架床，还有既可以坐又可以躺着睡觉的竹躺椅。老人对山虎和江小龙说:

"你们二位可以在床上休息，我在竹躺椅上休息就行了。"

老人热情接待，山虎和江小龙也就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

"老人家，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呀?"江小龙问。

"你们就叫我守庙人吧。"老人说。"天神庙村的人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无论男女老少，谁见了我都喊'守庙人'。"

"你是本村的人吗?"山虎问。

"不是。"守庙人说。"我原本是讨饭的叫花子，讨饭讨到了这个村，看到庙里有人们供俸的供品可以享用，就留在了庙里，自己动手盖了这间偏房，开了一块荒地种粮种菜，当起了守庙人。"

"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当守庙人的呀?"山虎又问。

"十几年前就来了的。"守庙人说。"我来的时候，这座庙叫山神庙，后来才改为天神庙的。"

"怎么改的，你知道吗?"江小龙问。

"当然知道。"守庙人说。"这座庙宇的门头上原先挂着的匾牌上刻的'山神庙'三个字，我亲眼看着村民们把它取下来，换上了刻有'天神庙'三个字的匾牌。庙里原先供俸的是山神神像，村民们天神的神像做得又大又漂亮，安放在山神神像的前面。村民们说，是让山神瞧着天神是怎样受到敬仰供俸的，山神如果有意见，就向天神禀报去。"

守庙人的这番话，引起山虎和江小龙的极大兴趣，说:

"我们去看看神像吧。"

守庙人微笑着点头表示赞成，然后又到院中操起扫帚扫落叶。

山虎和江小龙走进庙宇大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大的天神神像。二人注目细看，那天神竟然是一老一少两个女的，有点儿像是母女俩。神像面前摆着香炉，香炉的炉壁上刻着"人在做，天在看，天神来，消灾难"十二个字。

二人边看边议论。江小龙说:

"看了庙宇的神像和香炉上的字，还有庙宇门顶上的匾牌，我觉得，求我们医治腰腿疼的老人所说的，全是真的。"

"可是，这位守庙老人所说的话，就未必是真的了。"山虎说。

"怎么，你发现问题了?"江小龙问。

"是啊。"山虎说。"他说那间偏房是他建的，还说开荒种粮种菜，这说明他是个勤劳的人。而一个勤劳的人怎么能成为讨饭的叫花子呢?如果遇到天灾，讨荒要饭也只是短时间的求助办法，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当守庙人十几年呢?"

"那么，你认为他是什么人呢?"江小龙问。

"我认为他很有可能是天柱山那边派来的，配合天神开展的活动。"山虎说。

"我们怎么办?"江小龙不知所措。

"谨言慎行，随机应变。"山虎脱口而出。

江小龙不再言语了，山虎也不再言语了。他们准备离开庙宇大殿，正在这时，一位年轻女子抱着孩子急匆匆地向庙宇走来。山虎注目一瞧，大吃一惊，发现这女子极像他的妻子王春桃。于是，他急忙把江小龙拉到一边，悄声说:

"这女子好像是你嫂子王春桃。咱们赶快躲起来，看看这女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她。"

江小龙深知山虎之意，急忙和山虎在庙宇里躲了起来。

那年轻女子进入庙宇大殿，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然后向天神作揖下跪磕头，开口言道:

"我儿病重，昏迷不醒，请求天神保佑，为我儿消灾祛病。"

山虎听那女子讲话的声音，看那女子的身材和长相，越听越看越觉得她就是他的妻子王春桃。待那女子离去后，他对江小龙说:

"她真的就是你嫂子王春桃。"

"好哇!"江小龙高兴地说。"她说她的儿子生病，她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我要向你道喜呀!"

"道什么喜，我正为这事犯愁呢。"山虎说。

"这是为何?"江小龙不解。

"这还用我说吗?"山虎说。"我离开家已经七八年了，如果是我的孩子，那孩子就有六七岁了，而她怀抱的孩子只有两三岁，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再说啦，她如果真的有了我的孩子，就应该守在梁家冲我家里等我呀，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呢!"

"这么说，她不是我嫂子王春桃。"江小龙说。

"不，就是她。"山虎十分肯定。

"这是怎么回事呀?"江小龙迷惑了。

"我也正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山虎说。"咱们这么办吧，她的孩子有病，咱们去为孩子治病，你一个人先进她家，我躲在一处观察。她不认识你，不防备，你就趁为孩子治病的机会打听她的情况，然后告诉我，让我考虑该怎么办。"

"好。"江小龙爽快答应。

二人立即行动，回到住处带上药箱和手摇铃铛，就去追那年轻女子。

那年轻女子抱着孩子在前面走，山虎和江小龙尾随其后。为了避免被那女子发现，他们特地时走时停，相互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时候，夜幕开始降临。山虎影影绰绰地看到那年轻女子进了一户农家小院，便对江小龙说:

"你去摇铃行医，我在那小院的后面等你的消息。"

江小龙遵嘱行动，进入村中，摇起了手中的铃铛。

那年轻女子听到铃声，从院中走出来，看到肩挎药箱的江小龙，急忙上前高声呼唤:

"我家孩子病了，请进屋给瞧瞧吧!"

"好咧!"江小龙答应一声，跟着那年轻女子入院进屋。

这院，像是牛棚杂院，堆放着牛吃的稻草。这屋，是茅草屋，破旧不堪，只是能够挡风遮雨而已，不像住家农户。江小龙进了屋，发现孩子被一位老太太抱着。那老太太看到江小龙，对年轻女子说:

"村里人说，天神显灵，有求必应。你看，你刚从天神庙归来，天神就派神医到咱们这儿来了。"

那年轻女子急忙应道:"是啊，这天神庙的天神真灵。"

江小龙见她们把他当作天神派来的神医，觉得对自己行事更为方便，便说:

"人在做，天在看，天神来，消灾难。天神得知你家孩子病了，就派我来了，快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老太太把孩子抱到江小龙面前，江小龙用手背拭了拭孩子的额头、身体和手脚，发现孩子发烧，体温比较高，问道:

"这孩子得病的时候是不是咳嗽、打喷嚏、流鼻涕?"

"是。"老太太和年轻女子同时回答。

根据病情症状，江小龙诊断这孩子是感冒发烧。根据他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医术，对于感冒发烧的孩子，要采取三种方法治疗:一是用凉水把布浸湿挤干后敷在孩子额头降温，以免高烧伤脑;二是用温水治面巾给孩子擦身，以疏通全身血脉经络;三是用药物治疗，常用的是中药是羚翘解毒丸，老少皆宜，但小孩用药要根据年龄大小而决定用法用量。

江小龙按照父亲传授的医术为这孩子进行治疗，年轻女子去准备冷敷的布料和温水擦身的面巾，江小孩边为孩子分包装药，边问老太太:

"这孩子是你孙子，还是外孙?"

"是我孙子。"老太太说。"他妈是我儿媳妇。"

"孩子他爹呢?"江小龙问。

"他爹为了养活我们一家老小，到码头去当装卸搬运物资的小工了。"老太太说。

"你们一家人一直住在这样的房屋里吗?"江小龙问。

"这样的房屋，也不是我们家的。"老太太说。"我们全家从梁家冲到这儿来投亲，亲戚家里没有地方住，就把他们原先养牛的牛棚腾出来让我们住。这样，我们一家老小四口人就有了一个安身之地。"

"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梁家冲呢?"江小龙问。

"因为家里出了事，不能在梁家冲住了。"老太太说。

"出了什么事?"江小龙问。

"这事不便讲啊。"老太太说。

这时，年轻女子过来用温水给孩子擦身，接过老太太的话头对江小龙说:

"我家的事确实不便讲，神医就不必问了。"

"我当然不必问。"江小龙说。"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你们应当知道是什么意思。凡是人做的事，天都知道，我是天神派来的神医，难道对你们做的事能不知道吗?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就把我所知道的，稍微点一下。"

江小龙说着，手指年轻女子道:

"你我从未见过面，可我知道，你姓王，名叫王春桃，对吧?"

"对，我是王春桃。"王春桃惊讶地承认。

"我还知道，你王春桃原本是山虎的妻子。"江小龙说。

王春桃听了，惊慌地向江小龙作揖道:

"天神神明，什么都知道呀。"

"我当然什么都知道。"江小龙说。"你们从梁家冲到这里来，是为了躲避山虎，害怕山虎给你们降灾难。你们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日子能过好吗?我们天神是为善良的人消灾解难的，你们心中的话，应当毫无保留地讲给天神听才对呀!"

江小龙的这番话，感动了老太太，她对王春桃说:

"对呀，咱要让天神给消灾解难呀，说就说吧。"

"好，我说。"王春桃答应了。

王春桃说的情况是这样的一一

山虎从国民党军营逃出来以后，要带王春桃远奔他乡过平安的日子。但是，他们正要起身走的时候，梁家大院管家肖富贵领着两个国民党兵来抓捕山虎。为了让山虎逃命，王春桃和山虎他爹一人抱着一个国民党兵的腿，让山虎快跑。国民党兵凶狠残暴，一个用枪托打伤了王春桃的胳，一个用枪托砸伤了山虎爹的头。

两个国民党兵挣脱后进山追捕山虎去了。王春桃虽然胳膊受伤，但伤势不重。而山虎他爹伤在头部，血流满面，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贺家喜的爹妈得知山虎家出了事，急忙赶来了，和王春桃一起，把山虎他爹抬到床上，包扎伤口。

三人正在忙着抢救山虎他爹的时候，追捕山虎的那两个国民党兵下山了，这特地走过来对王春桃说:

"山虎逃跑，已经被我们开枪打死了。"

王春桃听了，号啕痛哭，哭得死去活来。

贺家喜他妈安慰王春桃:

"事已至此，咱得先把山虎的尸首找回来，不能让豺狼虎豹叼了去呀!"

王春桃认为贺家喜他妈说得有道理，就停止了痛哭，擦干了眼泪，要进山去为山虎收尸。贺家喜他爹说:

"好，我和你一起去。"

贺家喜他妈则说:

"你们都去吧，我来照顾山虎他爹。"

王春桃和贺家喜他爹一起去寻找山虎的尸体，在山顶上发现了血迹，在山脚下也发现了血迹，而山虎的尸体却怎么也找不到。贺家喜他爹叹息道:

"唉!咱们来迟了，让豺狼虎豹叼走了。"

没有找到山虎的尸体，王春桃更加悲痛，竟然病了一场。

不幸的是，王春播病倒的时候，山虎他爹因伤势过重而去世了。

如何操办山虎他爹的丧事，王春桃为难极了。因为家里穷，事先没有任何准备，连做棺材的木板都没有。这时。贺家喜他爹出手相助，对王春桃说:

"我生病以后，为自己准备了副棺材，拿来为山虎他爹用吧。"

王春桃非常感谢，但又有些为难地说:

"你自己用的时候没有了，怎么办呀。"

"好办。"贺家喜他爹说。"咱们两家人，都是穷苦人，就不分你我了。再说，山虎他爹生前和我们商量好的，要相互照应。"

就这样，王春桃在贺家喜爹妈的照应下，安葬了山虎他爹。

此后不久，贺家喜他爹因病去世了，下葬时没有棺材，只好用凉席卷。

贺家喜他妈孤身一人，就搬到山洞里来与王春桃同吃同住，对王春桃说:

"咱俩这两家，现在成了一家人啦。"

王春桃和贺家喜他妈确实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生活。有一天，贺家喜他妈提出来，想让王春桃改嫁贺家喜，作她的儿媳妇。王春桃觉得山虎和他爹都不在人世了，没什么指望了，而贺家的人又很好，就同意了。

王春桃和贺家喜成婚后，生了一个儿子。贺家喜他妈喜欢得不得了，把孙子当作心肝宝贝看待。而贺家喜本人，则更为高兴，也视儿子为掌上明珠。

贺家喜在县城的国民党军队当兵，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请假回来住几天。但是在不久前，并非节假日，贺家喜却回来了，并且惊慌地对王春桃说:

"大事不好，我在城里见到山虎了，他没有死，活得好好的呀。"

王春桃听了，也惊慌起来，急巴巴地问贺家喜: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

"是这么回事。"贺家喜说。"**的队伍解放军，打到常德了，我被解放军俘虏了。在解放军的军营里，我见到了山虎。他现在是解放军的连长，当官了，而且还是不小的官。咱俩的事，他迟早会知道。他知道了以后会怎么对待你，怎么对待我，我想着就害怕。自古以来男人最恨的就是夺妻之恨，山虎是男人呀，他不恨我吗?对我不好，能对你好吗?对你我不好，能对你我的儿子好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王春桃焦急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贺家喜说，"我在解放军的军营里，苦苦要求山虎放了我，就是要回来赶快带你们到外地去躲，等躲过了这一阵再说。"

躲到哪里去呢?贺家喜他妈说，她娘家表姐住在远离梁家冲的天神庙村。于是，全家人都到这里来了。

一一王春桃讲完了这些情况，诚心实意地问江小龙:

"天神什么都知道，山虎是怎么活下来的情况，肯定也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江小龙说。"山虎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情况我最清楚。你和贺家喜他爹去寻找山虎的尸体，看到血迹没有看到人，以为山虎是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其实，那是我和我爹把他救走了。我爹是医术高明的江湖郎中，我从小跟他学医。那天上山采药，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山虎，我就把他背回我家进行治疗。治好以后，我就和他一起离开常德到北方，投奔解放军去了。"

"这么说，你不是天神派来的神医，而是和山虎一样的人。"王春桃猛然醒悟道。

"是啊。"江小龙说。"我和山虎参加解放军以后，一直在一个连队。现在，他是连长，我是排长。我可以告诉你，山虎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这些年他一直牵挂思念的人，就是你呀!"

"真的吗?"王春桃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是真的。"江小龙说。"我们部队从北方打回南方，北方解放区的南下干部随我们部队一起到了常德，组建新的人民政权，人民当家作主闹革命，斗地主，分田地，让穷人翻身过好日子。山虎就想着你，请南下干部带你走上革命道路。南下干部非常欢迎你加入革命队伍，像山虎那样挺起腰板做人。到了常德以后，山虎特地请假回梁家冲去接你，可是不知你的去向，在你们住的那个山洞里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你......"

江小龙的诉说，王春桃听着听着，伤心地落泪了。最后实在控不住自己的情感，号啕大哭起来，也哭边撕心裂肺地说:

"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江小龙说。"这样吧，我把山虎喊来，让他来跟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于是，他转身向屋外高喊:

"山虎哥，你快来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呀!"

山虎来了，王春桃一见，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喊:

"虎哥呀，这是老天爷在捉弄人呀，我如果知道你还活着，我就会一直等你呀!"

贺家喜他妈这时也老泪横流，对山虎说:

"这事不能怨春桃呀，是我劝她与家喜成亲的呀，全是我的错呀!"

面对前妻和老人，山虎的心情如同汹涌澎湃的大海。山虎躲在院后墙边，对王春桃诉说的情况听得清清楚楚。他对王春桃的遭遇深表同情，对王春桃的处境十分理解。而对于贺家喜爹妈的照应，他万分感激，尤其是贺家喜他爹把自己用的棺材用来安葬他山虎的爹，而他自己去世时用凉席卷了下葬，山虎更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常言道，铁汉也有柔情时。此时的山虎也泪流满面了，他对王春桃和贺家喜他妈说:

"我家的遭遇，说到底，是国民党反动派造成的。当年为了抗日保常德，我加入了梁家少爷梁耀宗的国民党军队。常德保卫战结束了，如果梁耀宗放我回家，哪有后来发生的事!他们不放我，我进走了，他们不派兵来追杀我，也不会出现后来的事。所以，我家的千仇万恨，都在国民党反动派，都在梁耀宗身上。我们常德的解放军，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彻底消灭以梁耀宗为首的匪军。梁家冲现在是八区人民政府的所在地，很快就要进行土地改革，要把梁家的土地分给贫苦的没地的农民。所以，你们不要躲在这里，要赶快回梁家冲去参加土改。贺家喜回来后，你们对他说，是我让你们回去的。躲着我干什么，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是了嘛。"

山虎讲完这些话，用手抹去眼泪，对江小龙说:

"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