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汹涌漩涡（一）

九月十九日，光绪皇帝再次召见了袁世凯。此时的光绪帝处境非常艰难，他面色沉重，心事重重。

袁世凯真的很想问一下光绪皇帝，谭嗣同所持那封密诏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此事关系重大，而皇帝身边耳目众多，他作为一个刚见过皇帝两面的新晋二品大臣，实在不敢贸然开口。

他们谈到了变法的事情，袁世凯向光绪帝婉转陈情，表示当前变法维新是大势所趋，他是绝对支持的，但是变法环节繁多，不可能一蹴而就，最好由张之洞这样老成持重的大臣来主持。他想表达的意思就是，由康有为这样偏激的人来主持变法，是绝对不能成功的。

见过了皇帝之后，袁世凯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匆匆登上了回天津的火车。从昨夜谭嗣同走后，他便心乱如麻。他不想得罪光绪皇帝，但是更不敢去惹慈禧太后，一想起慈禧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他脊背便不自觉地渗出冷汗。

这一路上他不断地考虑着下一步的应对计划。他合计着京城周边的防守兵力：从山海关到京城的防备力量大约有七十个营，超过十万兵力，而自己只有七千兵马，而且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其中，在从天津通往北京的路上，有董福祥的甘军一万三千人，他还可以勉为应付。但是，聂士成的一万七千部队，他是绝对不敢去硬碰硬的。聂所部军士都身经百战，又有聂士成这样的著名将领，如果对阵聂士成，自己这七千新军恐怕凶多吉少。

袁世凯越想越后怕，一着不慎，身家性命有可能会毁于一旦。他实在是恨死谭嗣同了，如果没有谭嗣同，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而谭嗣同的来访，给他出了一个选择题——在帝、后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单选题，二选一，没有别的选择方法。

运气好的话，自己也许会飞黄腾达。如果运气不好，则会满盘皆输，不仅所有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而且会株连九族。想到这里，自己都感到脖颈发凉。

火车抵达天津后，他便赶紧回到了小站，第一时间去找徐世昌商量这一件事。

袁世凯一见到徐世昌，赶忙拉住他的手说道：“我命危矣，菊人兄救我！”

袁世凯慌慌张张地说完这两天的经历，徐世昌感觉异常吃惊，用了好久平静下来。沉思之后，他表达了自己的见解：“康有为一介狂生，恃才傲物，四面树敌，如今又出此险招，必置我大清皇帝于凶险万分之境地。”

袁世凯急问道：“如今，我该如何取舍？”

徐世昌道：“当前后党遍布京畿，手握重兵，如果贸然兴兵，必是取祸之道。如今之计，只能舍帝而附后，方可保项城你无性命之忧。”

袁世凯问：“你是说向太后告密？”

徐世昌分析说：“项城老弟，你一旦出兵可就是一个死局，绝没有生路。如果出兵失败，后党必然会杀你无疑。如果你成功除了太后，那么万岁会将杀太后的罪名加在你头上，你一样是死罪。要想求生，只能选择站在太后这一边。”

袁世凯问：“万岁刚升我为候补侍郎，就将其出卖，我心何安？”

徐世昌道：“当从你面见谭嗣同的那一刻，你就必须在帝、后之间做出选择。应该说是谭嗣同将你架到了火上烤，而你没的路选。”

袁世凯思索良久，也暗暗下了决心。他继续问了徐世昌一个问题：“依菊人兄之言，我是不是应该立即去京城，面见太后，详陈其情？”

徐世昌连忙说：“万万不可。你如果直接面见了太后，密诏之说，空口无凭，太后如何信你？万岁又如何放过你？如果帝、后之中，一个人要杀你，谁人为你做保？你袁项城恐怕就凶多吉少。”

徐世昌接着说道：“你现在身在直隶，虽然万岁赏给你二品候补侍郎，但你还是直隶按察使。你应该向荣中堂解释这一切，如果中堂大人在旁护持，可保你性命无碍。”

徐世昌心思之精细让袁世凯叹服不已。没错，就是通过荣禄，这样比较稳妥。

荣禄和李鸿章是老朋友，是慈禧面前的红人。他接替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对袁世凯有提拔之谊，也是袁世凯的靠山之一。

就这样吧，去找荣禄。在生存与道德面前，袁世凯选择了前者。

九月二十一日一大早，袁世凯便赶到直隶总督府，面见了荣中堂。向其陈述了面前谭嗣同的经过，说了维新派正在策划造反的事。但他没有跟荣中堂说他曾经答应谭嗣同和他一起造反的计划。在荣禄那里，他把谭嗣同的计划和盘托出，而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

荣禄听后大惊，急忙赶往京城。临走之前，吩咐袁世凯暂代直隶总督，在总督府办公，在他回来之前不准离开。这就相当于把袁世凯给软禁了起来。同时，荣禄并派人持兵符，前往芦台调聂士成部前往天津城，调董福祥部前往廊坊加强防卫。并收走了小站新军的所有军械，以求万无一失。

就在他准备去北京面见慈禧的时候，紫禁城的主人发生了变化。慈禧已经不甘心在颐和园颐养天年。

九月二十一日上午，慈禧太后出现在了早朝之上，告诉诸位大臣，以后的朝政都归她来管。这就是慈禧的第三次政变，通过这次政变，她又一次掌握了朝廷的权力。

荣禄见到慈禧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一日深夜。

听完荣禄的叙说，慈禧非常震惊。她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光绪，竟敢起兵谋逆。在权力场中浸淫多年的慈禧，手段老辣霸道，终于祭出了杀招。之后的情节，诸位都比较清楚了，光绪被软禁在瀛台，谭嗣同在内的戊戌六君子被杀，康有为和梁启超流亡海外。

袁世凯的告密不是戊戌变法失败的主要原因，但是他的告密导致了局势紧张加剧，使得慈禧大开杀戒，光绪被软禁瀛台。从此之后，光绪把袁世凯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转天，慈禧在朝堂之上召见袁世凯，荣禄也在左右。对这个告密的人，慈禧一直心生疑忌。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袁世凯是九月十八日跟谭嗣同会面的，而是在九月二十一日晚上，她才得到了康党准备起兵的消息。中间相差了整整三天，而慈禧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紫禁城的权力。她不禁在想，如果自己没有驾临紫禁城，袁世凯还会告密吗？

就是说，袁世凯的告密是事后告密。由此，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袁世凯这个人首鼠两端，他是在审视周围的环境变化，以采取行动。

这让慈禧觉得，袁世凯不是真正的忠诚于自己，他是迫于形势才采取的告密举措。

她吩咐左右将袁世凯拉出去斩了。这下子袁世凯傻眼了，没想到自己的告密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他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大呼“救命”。

谁能从虎口救袁世凯的命呢？只有荣禄可以。如果荣禄此时不说话，袁世凯必死无疑。

万分危急的时候，荣禄站了出来。心思细密的荣中堂当然知道慈禧老太后的心思。

荣禄启奏慈禧，袁世凯在回天津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自己，只是自己调兵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向慈禧担保，袁世凯忠诚可靠。

荣禄把袁世凯从慈禧的刀口下救了出来。此时的袁世凯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汗流浃背，心跳剧烈，浑身颤抖。

他终于领教了慈禧的手腕，终于知道了这个老女人为什么能够让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这样的人杰都颤抖不已。

在中国三千年的历史中，雄主不少，能臣也非常多，奸臣更多。只有一类人非常少——变法的人，而变法成功的人更少。因为变法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变法面向的不是一个人，通常是一个利益*集团。而在旧的体制下，如果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搬动一把椅子，也会流血。主持变法的人，如果没两把刷子，当他面对一个利益*集团的时候，通常会被“群殴”。

我们看一看这个行业的佼佼者以及他们所创造的成就。

春秋时期，有一个叫管仲的人，被齐桓公尊称为“仲父”。齐桓公把他当父亲来对待，君臣配合踏上了变法之路。在管仲的辅佐下，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但是当管仲去世两年后，齐桓公死于宫廷政变，齐国迅速让出了霸主权柄。管仲变法，一世而衰。

战国时期，商鞅入秦，辅佐秦穆公开始变法。经过商鞅的变法，秦国的国力得到长足发展，特别是军队的战斗力空前强大，秦国也就成为战国后期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当秦孝公去世，秦惠文王继位之后，商鞅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者，遭到秦国贵族集团的集体抵制，商鞅在逃亡过程中被抓获。商鞅的变法让秦国得以一统天下，自己却落了个“车裂”的下场。

北宋时期的王安石变法，同样以失败而告终。王安石变法的初衷是富国强兵，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众多百姓流离失所。宋朝本来是一个藏富于民的朝代，老百姓比较富裕，朝廷就相对穷一点。经过王安石的变法，朝廷的财富堆积如山，获得了极大的增长。在当时的社会经济形态下，天下的财富是恒定的。朝廷富裕了，老百姓就穷得不得了。朝廷官员的贪腐又不可遏制，皇亲国戚和实权大臣挥霍无度，醉生梦死，普通老百姓则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于是变法之后不久，宋江、方腊纷纷揭竿而起，外有咄咄逼人的大辽和大金。内忧外患之中，大宋被迫南迁，北宋就此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