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峥嵘少年（一）

对袁世凯来说，这趟山东没有白来。除徐树铮之外，另外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已经悄然加入到了队伍当中，只是袁巡抚尚没有注意到此人。这时候他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学兵。

此人到底是谁呢？诸位看官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事要从王英楷说起。

在北洋新军初创时期，王英楷是袁世凯的得力干将。王英楷曾经中过秀才，后来考进士屡试不弟便从了军，又从军队考入北洋武备学堂，后来追随袁世凯加入了小站新军。这段科考经历与袁世凯倒是蛮像，这两人确实也很投缘。

小站练兵时期，新军的教官都是德国人，操练口令用得也都是德语。北洋新军的士兵大都是农家子弟，德语对他们来说就是太过拗口。王英楷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便把很多口令翻译成了汉语。他毕竟是中过秀才的人，这些口令翻译地非常贴切，很得袁世凯赏识。这就是“稍息”、“立正”、“开步走”等指令的由来。现在的兵哥哥们每天都喊口号，可能并不知道这些口号出自一个叫王英楷的小站军人。

王英楷带兵非常严格，而且身体力行，能够跟士兵同甘共苦，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长官。袁世凯慧眼识才，将其迅速提拔到了营务处总办的位置上，整个军营的行政工作都由他来负责。后来，北洋六镇成型，他还任过第二镇的统治管，非常受重用。

袁世凯任山东巡抚的时候，王英楷也随队一并来到了济南。在济南期间，王英楷为一件事非常苦恼。原来，作为武卫右军的高级军官，他将自己的妻子也接来了济南。本来是想让妻子同享封妻荫子的荣耀，奈何妻子命薄，来济南不久便患上了癫痫症。

这让王英楷有了娶一房侧室的打算，毕竟自己才四十岁，正值壮年，还要为家族接续香火。为此，媒人也来了好几波，介绍的人中不乏大家闺秀，但是王长官都没看上眼。

王英楷是贫苦人家出身，具有朴素的婚姻观念：要找一个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媳妇，而不是找一个花钱如流水的“花瓶”。因为妻子生病这件事，让王英楷觉得再找一个女人当家，一定要身体健康。后来，媒人来说了几个，都不甚中意。

这一天，王英楷做完营中工作，看着天色尚早，便信步来到营外街头溜达一番。之前由于忙于军务，王英楷还真没在济南好好游玩过。济南作为山东省城，商号林立，行人如织，真是热闹非凡。这时候正值初春，拳乱已经平定，街上的人们开始褪下冬装，济南城又恢复了原来浓浓的烟火气。

听到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看到卖艺人的杂耍，王英楷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天桥下。王英楷来到一处茶摊旁，看到一位姑娘在表演拳脚功夫，动作凌厉干脆，不禁驻足细看，暗暗叫了一声好。这位姑娘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身体灵活、硬朗。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聪颖、干练的人物。

王英楷不禁心头一动。他在茶摊前坐下，要了一盏大碗茶。一会工夫，一位老妇人热情地将茶盏端了上来。王英楷便漫不经心地与老妇人攀谈起来。从老妇口中得知，原来这女孩姓孙，是这老妇人的女儿。她们本是山东泰安人士，由于拳民作乱，流落到济南。无以为生，就在天桥下摆摊卖茶，这女儿也懂些拳脚，便让她卖艺赚些散碎钱两。老妇人还有一个儿子也带在身边，刚十六岁，跟她一块卖大碗茶。这一女、一儿、一老妇，三人相依为命。

王英楷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听闻老妇人这么一说，不禁心头动了恻隐之心。他没有再问，喝完茶以后，结清茶钱便回了家。回家之后，孙家小妹那玲珑的身段、俊俏的脸庞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缘分这东西很奇怪，同一屋檐下共处好多年，双方可能一点情意也没有。也有可能只看一眼，便决定此生非她不可。

思前想后，王英楷非常为难地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患病的妻子。妻子也是明理的人，况且自己久在病中，并没为难他，只是要王英楷保留她作为正妻的地位便可。

三天之后，王英楷便找了媒人去孙家提亲。那时候，王英楷已经四十岁。孙家小妹才十八岁，正值妙龄。对孙家来说穷苦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这不就是改变目前境况的机会吗？婚姻为改变阶层属性提供了一个机会。

孙家小妹也是个有主意的人，闻知此事，她便同媒人说，王英楷要娶她做侧室没有问题，但是要答应她一个要求：赡养她母亲，抚养她小弟。那时候，妻和妾待遇不一样，妻子是明媒正娶，妾通常是买来的。丈夫对待妻子的父母，那是老泰山，有一份照顾的责任在。对妾的父母则不一样，给完钱买完，交易就完成了。没有照顾小妾父母及家庭的责任。

好在王英楷作为袁世凯帐下高级军官待遇很高。养这一老一小倒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王英楷便娶了孙家小妹为妾。王英楷没有看错，孙家小妹是把持家的好手，在她的操持下，王家的日子日益兴隆起来。

却说婚后不久，王英楷将孙家小弟，也就是自己小舅子唤来，问他想干点什么？毕竟在那个时代，十六岁也不算小了。

孙家小弟是个青皮后生，听姐夫这么说，便答道：“姐夫，我实在不想再跟母亲卖大碗茶了。日后我想跟姐夫一样，做一名威武雄壮的军官。”

王英楷便饶有兴趣地问他为啥想要当兵呢？这位小后生说到：“为了不受人欺负！”

王英楷见这年轻人少孤负志，便慨然推荐他到武卫右军的学兵营当学兵。

这位十六岁的后生，后来真就扬名天下。

他的名字叫做——孙传芳。

孙传芳，字馨远。1885年4月17日，出生于山东省泰安市祝阳镇下乔庄村。其父孙玉典多次考秀才均没有中，就在村里的私塾当教书先生，后生了三女一子，就是孙传芳和她三个姐姐，一家六口的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孙传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更兼是个男娃，自然就受到父母更多地宠爱。三个姐姐也知道让着弟弟，家里有好吃的和好玩的就是让他先吃先玩。孙传芳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成长。作为农家子弟，虽然日子仍然很贫穷，虽然温饱仍然是个难以企及的问题，但是无可否认得是，这是孙传芳最幸福的童年时光。

父亲孙玉典作为私塾先生，与古代大部分教书先生一样，喜欢体罚学生。那时候，村里上私塾的少年都是背诵四书五经，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熟练地背诵，一顿戒尺通常是免不了得。

这天，孙玉典又对一位学生实施了非常严重地体罚。学生的手心被打肿有两寸那么高，手掌都握不起来，回家吃饭都不能拿筷子。父母看着分外心疼。

这位学生的父亲是孙传芳同村的一位大舅。看着孩子的手被打成这样，当父亲的气愤不过，来到孙家找孙玉典理论。双方各执一词，越说越生气，不禁动起手来。孙玉典是位读书人，平时不事生产，体格偏弱。这位大舅却是一位农村壮汉，每天都在田里忙生计，有一膀子气力。

双方扭打之中，孙玉典被这位壮汉抓住了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家人大呼小叫地将她抬到床上，过了许多时候，孙玉典也就慢慢醒了，守候在一旁的家人也就松了口气。

孙玉典虽然生命无碍，但是每每想到被人抓着辫*子殴打，便觉得一口闷气堵在了胸口。读书人都是很要面子的，就这样斯文扫地，让他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半年后，悲愤交加的孙玉典一命呜呼。与其说孙玉典是在与村人打架时受了重创，还不如说是被气绝身亡。

孙传芳六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美好的童年生活戛然而止，苦难的生活开始了！

一位母亲，四个孩子。在贫困的农村该怎样生活？首先要解决的不是生活的问题，而是要解决活着的问题。

孙母带着四个孩子，先是投靠在孙传芳婶母家里，一家人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这时期，小小年纪的孙传芳就要跟着母亲和姐姐们去地里干重活。每到吃饭的时候，却要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每有让婶母不顺意的地方，就会遭到其打骂、训斥。而一旁的母亲，却只能沉默以待。事后他将孩子搂在怀中，流泪不止。谁让咱们在人家屋檐下过活呢？

小孙传芳在这个本应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年龄，可谓是受尽了人间的疾苦。在度过了两年坎坷的岁月后，一家人的生活迎来了一个转机。在孙母的张罗下，孙传芳的大姐嫁到了商河一程姓人家。这程家不仅有十几亩良田，还开着烧锅坊，也算是当地的殷实之家。

孙母带着孩子也来到了商河，住在了大女儿家里。在大女儿家一住就是四年，期间还将二女儿嫁给了历城一普通人家。三女儿尚小，孙母便带着这一儿一女在两姑爷家交替又住了三、四年。期间，孙传芳还在大姐夫的资助下读了几年私塾。

孙传芳从六岁开始，便随母亲寄居在婶母家、大姐家、二姐家，一共过了八年这样的日子。寄人篱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为了生活他也只能默默地忍着。这样的生活却也锻炼了他善于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的特点，与外人相处的能力比一般孩子强很多。

在十四岁那年，山东开始闹义和团。拳民在山东巡抚毓贤的纵容下，烧教堂、杀传教士，山东地面大乱。孙传芳的大姐家、二姐家也在混乱的世道中一贫如洗，孙母也没有办法，拉着孙传芳和他三姐一路飘泊，来到了济南，在天桥下摆摊卖茶糊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在济南，孙家迎来了逆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