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山河摇动（四）

在混乱的时候，一定要头脑清醒，清楚危险会来自什么地方，这是为将者必备的一项素质。“每逢大事有静气”，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吴兆麟就是这样一位出色的军事指挥官。他分析了形式，认为总督府必然由枪械精良的重兵把守，在进攻总督府之前，必须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接应南湖炮营的兄弟们进城。

一旦将重炮架上武昌城凤凰山炮台、蛇山炮台，整个武昌城都会在掌控之中。如果没有重炮，即便今夜能拿下武昌城，明日也未必能守得住。

吴队官这样一说，大家恍然大悟，今夜从起事到现在，大家只顾着冲锋、抢军械，忘记了城外南湖炮营的事了。

金兆龙自告奋勇，带领一队兄弟，直奔中和门，接应南湖炮营。

吴兆麟则分兵去攻占蛇山炮台、凤凰山炮台，一旦重炮进城，炮位一定要给清理出来。炮台、凤凰山炮台是全城的制高点，非常适合架设重炮。要不然，重炮即使进城，架设不到位，也没法发挥威力。

攻占蛇山炮台、凤凰山炮台的过程很顺利，大部分士兵一听到枪声，都选择就地起义加入了吴兆麟的队伍。

吴兆麟于是决定挥兵直指总督府。进攻总督府的过程先按下不表，先说一下南湖炮营的事。

重炮为什么会放在城外？瑞澂和铁忠对此也是有很深的谋划。炮兵必须有步兵协作，才能发挥战斗作用。如果把步兵和炮兵放在一起，他们一旦叛乱，能直接干翻整个武昌城。所以，瑞澂和铁忠决定将重炮安置在城外，这样安全系数要高一些。今夜的叛乱也证明了这一点。

中和门有守门军队，金兆龙带领数百兄弟赶到的时候，发现城门紧闭。门内设了防御工事，有几十人的守门军队，持枪以待。

金兆龙让兄弟们喊话。守城的士兵听到四面的枪声已经风声鹤唳，本无心开战，只是官佐要求还击，双方开了一顿火。金兆龙等人士气正旺，人数又多，守门士兵着实抵挡不住，便随官佐一哄而散。

金兆龙率队赶到城门前，发现门上插着栓，上悬一把两尺来长、十多斤重的大锁，锁是关着的，钥匙被守门人带跑了。此时，城外南湖炮营方向枪声一片，如果炮营起义的兄弟们被包围消灭，没有重炮的武昌城后果不堪设想。

金兆龙急了眼，上前抓住铁锁猛拽。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十多斤重的铁锁随着拉拽，顿时碎为三节，散落地下。莫非冥冥中自有天助不成？金兆龙来不及细想，带领兄弟们冲出了中和门，杀向南湖炮营方向。

10月10日晚，熊秉坤等人带领工程营打响了起义第一枪，城外的革命党人听到枪声也立刻行动起来。按照安排，李树芬、**升立刻到塘角的马棚纵火，南湖炮营的党人当即发动了起义。

这时候，南湖炮营旁边的南湖马队接到张彪的电话，官佐带兵包围了南湖炮营。双方相持不下，炮营的士兵无法突出包围，乃至有被团灭的危险，情况非常紧急。

金兆龙赶到后，即令开火。营内、营外里应外合，包围炮营的士兵很快就被打散。炮营同志们打开大门，推出了十三门重炮。这些大家伙是湖北新军的家底，对这次起义太重要了。

由于炮兵营还是旧编制，营内士兵人数非常多，只是参加起义部队的就达到八百多人。看来炮兵营不只是炮多，人也多！

话不多说。金兆龙带领步兵，护送着十三门重炮进了中和门。鼎定武昌城的重器就此登场了！炮兵营入城让革命声势大震！

进城之后，十三门重炮要被分配在中和门、楚望台、佘山、凤凰山等炮台。当时这些点位都已经被起义军拿下，大家齐心合力，将重炮朝预定点位运输、安装、调教，自不必细说。

就在金兆龙等人出中和门接应南湖炮营革命党人的时候，吴兆麟已下令进攻总督府。那时候已是子时，如果天亮之前不能拿下武昌城，天亮之后便会横生变数。吴兆麟知道用兵之法首在兵贵神速，不能等着南湖炮营的重炮到位，那样会错失战机。现在起义军士气正盛，如果迁延观望，士气也会顿减，不如就此一鼓作气拿下总督府。

当夜，最重要、最艰苦的战斗就此打响！

武昌城东西大约五里，南北六里。蛇山横亘城中，山前非常开阔，是武昌市区的主要区域。武昌城西南部就是总督府所在，临近着总督府的后面是张彪的第八镇司令部。

当时，武昌城内大约有九千士兵，其中参加起义的有三、四千人。守护总督府的有巡防营、旗营、宪兵营、辎重营。辎重营本来驻防城外，革命党人也闻风举行了起义，但是他们力量比较薄弱，被营官镇*压，整个辎重营被张彪调往总督府，成为了守卫总督府的重要军事力量。总督府大约有士兵五千人守卫，最重要的是有一只王牌力量——机枪队。机枪队配备了十几挺马克沁机枪，火力非常强大，汉阳造跟马克沁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武器装备。

吴兆麟下令以工程营为主力，兵分两路进攻总督府。第一路，由蔡济民、马荣率领，从楚望台出发，搜索前进，直插第八镇司令部，威胁总督府后门。第二路是进攻主力方向，由熊秉坤带领，直奔总督府前门。

第一路出发没多久，就遇到了官军密集的火力，双方一度形成僵持。民军伤亡比较大，但战士们都舍生忘死，蔡济民带领他的排一度冲到王府口，直逼总督府后院。

第二路熊秉坤一直杀到总督府前方，遭到了马克沁机枪的猛烈射击，熊秉坤命令部队还击，但还是被官方猛烈的火力压制住。张彪看到起义军进攻的势头被遏制，命令手下部队全力冲击，起义军的阵地告急。

熊秉坤组织了一直敢死队，由数十革命党精英组成，由他亲自带领，向攻过来的官军猛扑过去。敢死队员舍生忘死的士气震慑力官军，张彪的反攻被击退，起义军也损失极大，双方形成僵持。

参战人数上，官方四、五千人，起义军三、四千人，官军占优。官军主守，起义军主攻，官军又占一优势；官军武器精良，配有有马克沁重机枪，民军则都是一色的汉阳造，武器方面官方又占优。战斗总指挥方面，官军是第八镇统治（师长）张彪，民军方面则是队官（连长）吴兆麟，指挥经验上官军占优势。

起义军方面虽然处于劣势，但是他们有舍生忘死的勇气。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便形成僵持之势。吴兆麟越来越着急，他清楚持续时间越长，则对官军越有利，对民军越不利。

十一日凌晨两点钟左右，起义军方面传来好消息。金兆龙带领南湖炮营的弟兄们进了武昌城，并已经将重炮架设完毕。

用炮轰他！

吴兆麟下令步兵停止进攻，开重炮轰击总督府！

于是，凤凰山炮台、蛇山炮台等炮位纷纷点火，炸雷一般的爆炸声在武昌城上空频频响起。

一轮炮击之后，吴兆麟发现虽然动静很大，但是总督府毫发无损。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雨，一片漆黑，炮兵根本搞不清总督府的方位。没有定标，重炮就像是盲了眼睛一样。

这如何是好？

吴兆麟下令在督署辕门前点火。作为掩护，熊秉坤率领敢死队朝督署大门发起冲锋，一边冲锋，一边与官军对射。工程营战士王世龙则冒着密集的枪林弹雨，抱着一罐柴油到门前钟鼓楼纵火。王世龙趁乱将火点着，大光熊熊燃烧，整个钟鼓楼都被点燃，为炮兵指明了炮击方向。王世龙则不幸中弹身亡。

看到总督府方向火起，凤凰山、蛇山炮台的炮兵先后装弹射击，连发数炮。在隆隆的炮声中，总督府大门顿时化作一片废墟。

官军退守辕门以内，在大堂上朝用机关枪朝外射击。战士纪鸿钧抱起一桶煤油冲入门房纵火，大伙一直延烧至大堂，堂内官军一片混乱，四散逃避。在混战中，战士纪鸿钧也失去了生命。

炮声想起来之后，总督瑞澂就知道大事不妙。为了避免被活捉，他赶紧召集卫兵，准备逃跑。但是，督署前后被夹击，都有虎视眈眈的革命党人。张彪指挥士兵在督署侧面，靠近城墙的地方给打开一个洞。堂堂总督大人，慌慌张张钻洞逃了出来，奔向停靠在江边的楚豫舰，算是保住了性命。张彪则带领辎重营，退守汉口刘家庙！

战斗持续了一夜。黎明时分，总督府被攻克。这时一份用无数年轻士兵的鲜血换来的成果！

武昌全城光复！为什么是光复，不是占领？因为起义军认为，武昌本来就是汉人的城池，满清强占将近三百年，这次重新回到义军手中，于是称为光复！

大家群情激昂，不止要光复武昌，还要光复所有汉地大好河山！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一夜。这群年轻的士兵，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待宰的羔羊，如今却手把乾坤来倒转！

在湖北新军，他们都是不起眼的下层士兵，他们没有显赫的背景。但正是这群血气方刚的铁血军人，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彻底改写了历史。

发生在1911年10月10日夜的这场兵变，史家称为辛亥革命。在此之前，中国历史上发生过数不清的兵变，那都是不断重复的帝王将相的故事，哪一次兵变的目的是将皇权交付民权呢？这是之前的史书上没有过的。

时间会不断流逝。年轻的生命会不断老去、消亡，也会有新的生命不断来到这个世间，这岁月就如流水一般。但是，人们在翻阅历史的时候，孩子们在上历史课的时候，都会记起这一夜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会想到那些忠勇血性的年轻军人，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熊秉坤，26岁。

吴兆麟，29岁。

金兆龙，22岁。

邓玉麟，30岁。

蔡济民，25岁。

程正瀛，26岁。

张振武，34岁。

他们都是楚人，而且都是湖北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一夜，荆楚大地，遍地英雄！武昌也由此成为了英雄的城市！

枪炮声停止了，黎明终于到来了。起义军的士兵们不禁纵声欢呼，继而涕泪横流。他们很多袍泽兄弟，在本次起义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他们是那样地默默无闻，甚至后人连他们的名字都无从知晓。

武昌城的市民们走出家门，发现黄鹤楼上空的大清龙旗已经被撤换，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十八星旗，在东方如血的彩霞中迎风飘扬。

十八黄星代表汉地十八省，旗面为红色，上绘黑九角。红黑配色代表铁血精神，九角则代表古九州。这面旗帜是在起义前由共进会主要领导人刘公所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