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第22章 我不认识逃跑的人

吴焜和唐元明遵令带着四、五小队，从乱石草丛中，摸着黑，爬上大路旁边的制高点——磕膝包。

难怪叫磕膝包，这个小山包，横梗在官渡场向北的大道上，也就是吴焜他们刚走过的大路旁，包上与官渡后山间，相距达千米，山包外是不可徒涉的中河，大路就在河边，即磕膝包下。包后是一个小山谷，没有人家，乱石丛中，有勤快的农人开辟了几小块零星的田地。

磕膝包不高，仅比大路高出四、五十来米，山包上没大树，稀疏的灌木丛生长顽强生长在乱石中，摇曳在夜色朦胧中。

队员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捞到仗打，发起了牢骚。

闵学文和安守田肩并肩坐到一块，俩瘾君子都摸出叶子烟杆：“扯皮，王主任看不上我们，走了一夜的山路，闹了个看戏的差使。喂，唐队长，我们不是通过审查了吗？怎么还不相信我们？”

代彪把肩上的箱子搁在地上，睁着两只帅眼，气呼呼：“背了这两箱子累赘来，明天还得背回去？”

吴焜站在山包顶，仔细看地形，心中测度王主任宣布的战斗计划，进行了简单的推演，然后跟唐元明嘀咕。

一会后，唐元明站起来说：“李副队长随王主任进去了，我和吴焜商量了一下，同志们要充分理解上级的安排。最近我们几次战斗都不顺利，这次也要作最坏的打算。另外，即使攻击顺利，也可能会有敌人，甚至大量的敌人，从这条道上逃跑，我们需要进行阻击，敌人是困兽犹斗，会拚命的。”

这番话，刚刚心灰意懒的队员听了，马上警醒，人人深以为然，特别是黑熊、闵学文，这些老行伍，立即开始检查自已的枪械。

当唐元明说道，请吴队长统一指挥布置后，队员们更是专心听了起来。

吴焜见大队将要摸到进场口了，也不费话：“一、布防位置，四小队在左，五小队在右。二、用刀砍光面对官渡场方向的灌木，清理视界；三，搬石头到山包上来，到时推下去，阻断大路。四、把炸弹集中到山包顶。”

唐元明道：“你伤刚好，就负责观察吧，不准动手。”

众队员马上笑着各自忙开了。

一声枪响，接着枪声象煮沸了的开水，爆响起来。

只见官渡后山，弹道象株网一样向官渡场交集，两轮射击后，三支队在庞孟昭的命令下，发起向山下的官渡场冲锋。

驻扎官渡场的团丁虽人众枪多，但建制不一，驻地分散，官兵分离，没住在一起。

团丁哨兵发现从中河路前进的王国梁队伍后，开枪阻击。山上进攻开始后，王国梁也立即发动冲锋。

守卫在工事中、交通卡上的团丁们一触即溃。两路夹攻下，先是武厢房团局被二支队二中队占领，接着三支队和神兵及时攻进了民团大队部

黄金区区长刘东东、官渡民团大队长丁宗义等一干官吏，昨晚按平时生活规律，珍惜时光，享受丰富的夜生活，喝酒打牌闹了大半夜，此时才刚入睡，听到枪声骤起，又密又急，吓得从床上爬起来，没顾上穿衣服，赤身**，拔脚就向南逃跑。

王、庞两队红军在民团大队部的门前会师。按作战计划，王队去监狱，庞队去仓库、刘东东等住处。

监狱里关押着很多“犯人”，还有许多在清乡中被抓捕的党员、积极分子。监狱是敌人的重点防守地，可二支队二中队的队员们勇猛，先是一轮火铳扫射，打得守监狱的团丁不敢冒头，接着神兵的长矛队、大刀队吼叫着发起冲锋。

监狱墙头上的团丁刚露出身来，想还击，被二中队的步枪打死了几个，有“俊杰”风格的团丁立即捅开监狱的后门，撒了丫子。

监狱大门打开，二中队冲了进去，开锁砸门，释放出所有的犯人。被捕党员顾之祥和十多个青壮年“犯人”，向王国梁主任要求参加战斗，得到批准。

官渡场外中河上的大桥，南桥头，黄金区区长兼团防司令刘东东、官渡场民团大队长丁宗义和一群团防官员，从逃出来的团丁中，各自强掳来了一件遮羞的衣服，抱着两膀，在初春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众人哭丧着脸，望着场中冲天的火光，嘴里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红军战士们的先辈祖宗。

逃出官渡，来南桥头聚集的逃亡团丁，越来越多，大多数人虽然衣履不全，可武器还是带了出来，毕竟这是混饭吃的本钱。

又逃出一群团丁，不过这群团丁逃跑速度并不急迫，甚至有些从容，枪械衣服也全，领头的是三河乡团防大队长曾伯熙。

曾伯熙是团防官员中，唯一同手下团丁住在一起的团防大队长。他虽是个富绅，年届四十，依靠祖上遗留的田地财产，收租子，过着安逸的生活，**的活动、政策，破坏了他的“美好生活”，由此，对革命深恶痛绝。

团防官员们聚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官渡场中冲天的火光、鼎沸的场景，身心俱凉。

刘东东更担心刘存厚追查他的责任。因为，最近刘存厚严厉要求各地在遭到红军袭击时，不得擅离职守，违者枪毙。

团防官们经过一番商议，刘东东接受了曾伯熙的建议：反攻！在生命与金钱之间，他选择了要命。

他向猥集在南桥头的团丁们宣布：只要反击冲进官渡场，把红军撵出场去，每人赏大洋一块！当官的加倍！

团丁大多数是苦出身，被逼着弄来当这个团丁，半是被强迫，半是想混几顿饱饭吃，受党的宣传较少，思想较落后，听到刘东东这一悬赏，唯利是图的团防兵们，顿时兴奋起来。

打跑了的敌人敢反扑回来？

在一路红军的经历中，一百年也没遇到这种事！

王国梁、庞孟昭在官渡场上，忙着进行宣传，指挥收缴、转移根据地急缺的物资，喜滋滋的团团转，至于如何戒备，如何布防，压根没想到，也来不及想。

从南桥头进场反击的团丁，意外的轻轻松松就冲进了场口，一路红军抵抗微弱。

顿时，精神大振的团防兵，感觉这一块钱已经装进了口袋，数百团丁们，兴奋着、射击着、怪叫着，挥舞着刀枪，发起了更大、更猛烈的冲击。

吴焜等布置好阵地，擒住了十多个昏头昏脑从这条路逃跑的团丁。突见枪声又起，并且越来越密，随后竟有红军战士从场内逃了出来。

吴焜、黑熊、陈锐、王军、闵学文等几个老军旅，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黑熊低声道：“难道没组织追击？怎么着也要布置警戒防线吧？这么放心敌人？”

见有人对领导不恭，唐元明露出有些恼怒的表情。

老实的安守田有些担忧的到处望来望去。

慑于纪律，陈锐、王军不敢发言，扭头想跟吴焜对眼，吴焜不吱声，面上无表情。陈锐和王军摇摇头，不自觉地往吴焜又靠近一点。

唐元明面带愧疚，下不来台，气得捶地。

人情练达是人类共同社会生活中第一位的能力，陈锐已初显这方面的特长，他心中暗道：这算什么？敌人就要上来了，我们自己还要扯淡吗？

于是大声提醒：“敌人要打来了，怎么办？”

唐元明瞧见更多的红军战士，携着大包小包，挑着担子，抱着衣物，如潮水般的乱纷纷逃出场口。一路上呼兄唤弟，洒在地上的白米，掉了的衣物，也顾不上捡拾，狼狈不堪。他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所措。

陈锐陈大汉，实在忍不住，又喊：“黑熊，你说啷个办？”

这囫囵话一出，听话听音，几个队员都听出他是给为原团防中队长黑熊，刚才说了错话，制造改正的机会，改变他在党员们心中的印象。

愤怒中的黑熊那顾上这些，勇猛是他的性格本能，在鱼洞为军阀打仗时，他就还冲在前面，何况现在是参加红军后作战，是为穷哥们自己打仗！那里会接受这样的战败？

听了陈锐的话，黑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老子们是红军，几个狗子般的团防兵，就要欺负我们吗？”

三个党员听了，不知不觉中把刚才他对领导的不恭，而产生的误解随风飘散。

唐元明同样对战斗轻易的失利，恨恨不平，他跟吴焜对视一眼，黑红脸变成了漆黑脸，血管鼓在额头，如要涨破一样，铁牙紧咬，大叫：“吴焜，你在山头上观察，其他人，全部拿上武器，跟我来！”

说完，他左手枪右手刀，向山下大路而去。

吴焜眉头舒展，鹰眼把众人一扫，语调铿锵：“快跟上”。闻声，队员们一跟了上去。

败逃的红军战士，仓皇失措的刚来到中河边，突见大路上出现了九个红军战士，举着盒子枪、大刀，或端着插着明晃晃刺刀的步枪堵在路上。

当头一个高大红军的战士，漆黑着脸，愤怒的表情涂了满面，举手朝天就是一枪：“站住！站住！谁敢逃跑，我枪毙谁！”

接着，他身后的手枪队员们“孬种”“懦夫”“粑耳朵”“二流子”“烂杂皮”的骂声，响成起来。

有人认得当头的大汉，原党代表唐伯壮的警卫员唐元明，听说现在在手枪队当小队长，于是止住了脚步。

有神兵队的战士，弄到了衣服银钱，急着回家，见有人挡道，摆出一付二杆子样：“你算老几？，领导下令撤退了，你还敢挡老子的路？信不信老子……”

唐元明冷笑：“连团防兵都打不过的人，还在我们手枪队面前提虚劲、冒皮皮？手枪队准备！”

子弹上膛声暴响一片，是真的！

黑熊心里说不出的烦躁——红军如果是这个稀松拉胯的样儿，那会有革命成功的可能？我已离家出走，又要去投奔何方？

极度烦躁中，他上前高举刀，凶煞的熊眼中，射出一股凌厉的凶光，刀尖抵到突前神兵的眼睛前，低声冷喝：“向后退，我只说一遍！”

任人也看出这熊是一个杀人的好手！

任人也看出这熊已愤怒到极限，随时可能动手，呃，动刀！

爱财的兵哪有勇敢的货！勇敢只会在嘴上，天下无敌！

这神兵就是个样儿货，比不得黑熊的真凶，立即胆怯了，脚下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又想起丢了面子，准备向前两步时，瞥见黑熊紧盯着他的凶眼，那眼神，绝对是杀人的眼神，没再敢动。

更大的一群红军战士败逃下来，头戴牛皮帽，身着棉袍衫，腰缠宽牛皮武装带的庞孟昭来了：“啷个回事？耽搁什么？前面有敌人吗？”

有人给他低说了缘故，他擦着汗：“原来是老唐，快让开，敌人要上来了。”

唐元明脸如烟熏黑的铁板：“不让！谁敢过去，我让他死！”

“你不认识我了吗？”

唐元明双眼望着他，话语掷地有声，一字一顿：“我只认识勇敢的红军领导，不认识几个团防兵就打不过，逃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