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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疯人巷

小说:情系获麓山 作者:达庸 更新时间:2023/7/19 16:40:22

一路上我不说话,思想却不宁静。

王大友开着农用三轮车在前面开路,我们的面包车在后面跟进。

山道弯弯,山路崎岖,颠得人五脏六腑不停移位,不停归位。

灯光乱摇,晃得黑影里的山林沟壑魅域一般狰狞而深不可测。

走到半途,前面的农用三轮停下来,王大友跑过来非要让邱建波过去和他同车。

这个男人显然让疯子吓破了胆,估计夜路上也是六神无主,自己在不停地吓唬自己。

刚才邱建波问我,为什么疯弟被疯子哥哥咬了一口竟然也疯了,是不是疯子也携带着狂犬病毒。

我笑了。

我说:“人们对疯子的病理知识缺乏,平时听惯了疯狗咬人人也疯的传言和事实,误以为疯子咬了人人也会疯。他这一口,把他弟弟咬毛了。连日看管疯子哥哥,弟弟已经精疲力尽,精神绷紧到了极限,疯哥哥这一口,导致他精神瞬间崩溃,转眼成了大疯魔!”

邱建波听了连说有道理。

估计他去了农用三轮车上,就会和王大友说这番话,让王大友放心。

唯独我没想到,王大友把邱建波叫过去,其实是再三询问这个年轻的女医生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两个疯魔。

平时我跟昝爸爸一起出诊,走到半途,我总在思考怎么制服精神病人的方法,结果,到了病人家,昝爸爸的应对方法总是出乎我的预料。

昝爸爸说:“每逢大事须静气,人静了,智慧才会上升,才能做到随机应变。”

这么一想,我不再纠结,于是冲刘坤子开起了玩笑。

我说:“坤子,累不累,不行换我来个无证驾驶?”

坤子没接我的话,而是反问了我一句:“小童,有把握吗?”

我说:“咋了,你害怕了?怕了你可以回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刘坤子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慢吞吞地说:“不是我怕,只要你不怕就行。”

我扬手就要给他一个脑瓜蹦,手停在半空,迟疑了一下,又收回来。

我太了解刘坤子了,他这么说,说明他是没信心的。

这时候,我绝对不能表现得信心不足,而是要信心十足。

因为这次的病例不是一个人,而是俩个,而且是俩个让一群人都望而生畏的男疯子。

在家里配药时,我问过王大友,知道后面得病的弟弟后来居上,比哥哥还疯狂,还暴力。赤身**,飞檐走壁,如李逵附体,力大无穷。

堂姐家养的一头母猪,茫然不知地进了他的视线,竟然被他一顿乱棍夯死。

他母亲想阻拦,被他一拳打昏,家人冒死抢出,送医院急救。

人们想制服他,却几个壮汉近不了身,更摁不住他。

一连几天几夜,家族男丁轮流值班,不敢有丝毫懈怠。中间打了120,乡医院的大夫去了,无计可施,最后,提了很多建议,悄然离去。

又四乡去找,请了几位乡村大夫和拿邪(神汉)的,不是被打跑,就是被吓跑,偷跑。

全家人束手无措,只好信了王大友,让他慕名跑了几十公里来求安丰县获鹿山昝神医。

可能是怕吓退我,王大友马上换了口气说:“不过,这几天两兄弟都好点了,被圈在屋里,一般不出来伤人。”

我对刘坤子说:“坤子,不用怕,别忘了我是假小子,我什么时候被吓倒过。”

坤子不再多说,而是专心致志开车。

我最后叮嘱他一句:“到了那里,你注意紧跟着我,我往哪里使劲,你就跟着往哪里使劲;我抡小锤,你抡大锤。”

在这里,我有必要普及一下神经病知识。

精神分裂症患者,貌似言语行为混乱,但他们智商体系健全,有自己的思维和逻辑。

他们的想法虽然极端,但有自己的思维闭合链条,环环相扣,属于精神妄想状态。

他们的暴力行为,源于恐惧。打人是害怕被打才做的过激反应,属于虚拟中的以暴制暴,对他本人来说,那是正当的自卫反击,没有过激一说。

精神分裂症患者出现幻觉妄想,在症状控制下出现被害妄想,怕人身攻击,越怕妄想性越强烈,对外界越具有攻击性。

但一般意义上精神病人最怕受歧视,不被社会理解,称为病耻感。

这兄弟俩个的症状兼而有之,但前者的特点更明显,后者的症状更凶狠。

黑夜的大山里,寂静幽深。

因为是在盘山道上,路边不时经过一个个村庄,甚至有的路段是穿村而过。

夜晚的山村是静的,即使经过村边,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偶尔经过的村头,有时髦的村大妈在跳广场舞;往往一闪而过,还没听清音乐声,村庄就闪在了背后。

留在脑海里的是一群无声的人影晃动。

我想,世间真是茫茫。我们心急火燎地奔赴救病现场,前途未卜,路过的村庄和人们却浑然不知。

他们各自忙碌着,根本不知道这一前一后两辆车里的人竟是为同一件事,怀着各自不同的心境匆匆向前。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我和刘坤子在获鹿山里的彻夜狂奔。

也想起了那夜我倒在他怀里,他那笨拙而火热的拥抱。

我下意识地抱了抱自己的双臂,紧接着迅速放开,唯恐让身边的刘坤子窥破了心事。

刘坤子专心开车,无心闲看坐在身边的我。

这个做事认真的大男孩,很多心事都藏在心里,从表面看,比何**灵动不了多少。

我放松下来,眼睛盯着前方

山影重重,天光如水。

一颗星星在山影和夜色混为一体的厚幕上闪耀,显得格外清晰,像厚幕上破了一个洞,露出了外面金色的世界。

我盯着星星看,它却一转眼被树影抹了去,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我之所以能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还有闲心看夜色,观星星,其实是因为我对精神病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一定自信。

再说,既然选择了今晚这个病例,我即便心里犯嘀咕,表面上也要气定神闲。

三轮车拐下了盘山大道,扎进了一条更加崎岖,更加狭窄的乡道。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午夜时分。

我知道,病人的村庄就在附近,我打起精神,先活动了一下手脚。

我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运动装,脚上是一双舒适跟脚的李宁牌运动鞋。

这是我经常将刘坤子摔倒时的装束,不知今晚能不能摔倒俩个疯汉。

前面山沟里隐约出现了一片黑魆魆的房舍,离村头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两辆车还在行驶中,已经有人影迎着灯光跑上来。

前面的三轮停下,我们也跟着相距几米停下。

我知道,王家庄到了。

黑影里有人大喊:“是大友哥吗,神医请来了吗?”

王大友跳下车扯着嗓子报喜:“请来了,请来了!”

我也跳下车,走向前去。

一群人围上来,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众说纷纭:“神医在哪里?能治这病吗?能治好吗?”

一道手电光照过来,照到我身上,脸上。

有人犯了嘀咕:“咦,怎么是个丫头,这么文静,能治了那两个魔头?”

人群里有人附和:“怪难,那俩个已经不是人,一连三个大夫都被打跑了!”

说这话的人声音马上低了下去,显然是在黑影里被扯了衣襟,意识到自己失口。

但我还是听到一声低低地责怪:“小点声,别把她吓跑了。”

我定了定神,黑影里隐约看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像啸聚梁山的强人,一副随时开战的架势。

人群里除了两把手电,还有几个灯笼鬼火般摇动。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喊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把神医困在这里,还有待客之道吗?赶紧请神医家去喝茶去!”

众人醒悟过来,簇拥着我向前走,一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

满院子人让出一条胡同,目送我走进堂屋。

一根燃烧的蜡烛下,一张方桌后面坐着一位老者。

这是一个不太高大的男人,坐得稳稳当当,可谓气定神闲;目光却藏不住焦虑。

马上有人殷勤地向我和邱建波介绍:“这是王能大叔。”

王能说:“不像话,大夫还没吃饭呢,就知道瞎嚷嚷,赶紧去张罗饭菜去。”

我明白,这个王能大叔已经有些泄劲,称呼我时,已经从神医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大夫。

这期间,刘坤子停好了车,也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站在我身后。

有人递给他一把椅子,他把椅子放在我后面,相隔几尺坐下。

王能大叔先抱歉地跟我说了为什么没电的原因。

原来疯子把整个家族都吓懵了,他们怕疯子用棍棒打断电线,引起火灾或者电到人。

他们索性让村里的电工把王家巷子的电拉了闸。

我听了这话,偷着笑了笑,怕人看见,又赶紧收了笑容。

有人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来回的脚步声略有差异,跑去的脚步急促而犹疑,回来的脚步多了些炫耀。

方桌上开始铺陈。

是一堆速食罐头和硬面火烧之类。

罐头显然是那种在村里小卖部长时间摆放的鸡爪、狗肉、带鱼之类。

那都是农家小卖部装门面的硬货,平时卖不动,来了贵客才能出手。

顾不得这些。

我已经饥肠辘辘,伸手抓起一个火烧就开吃。

刘坤子也拿起火烧吃了起来。

王能大叔说:“大夫不来点烧酒?”

我说:“不喝酒,喝了酒误事。”

王能大叔又说:“不喝酒,您敢靠近那俩个疯魔?”

我笑了:“我不是来拿邪的,是来治病的。”

众人半信半疑地看我吃了一个火烧,除了一个咸菜,那几个罐头我一筷子没动。

王能大叔客气夹给我的狗肉,我原封不动地放在面前的碟子里。

他们只当我是客气,其实我是不敢吃,怕闹肚子。

刘坤子和邱建强也吃得很文静,他们也是吃了一个火烧就不再吃。

我们的吃相显然过于斯文,不是他们心目中勇斗疯魔的仙风道骨样,灯影里,他们的眼神就有了怀疑和不屑。

有人伸开双臂打了一个夸张的哈欠,声音里没了拘谨,满是懈怠。

王能大叔回头瞅了他一眼。

那人赶紧收回架势,眼里噙着哈欠引来的泪光,堆起歉意的笑容。

院子里传来用手机打电话的显摆声:“我在山区老家,信号不好,过几天就回去。我堂哥得了疯病,请来了一个大夫。嗯嗯,谁知道呢,我看够呛,一个小丫头,看不出有啥本事!”

屋子里众人充耳不闻,我也像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

吃饱了,我站起身,先把卫生盒里的镇静药剂抽到注射器里,然后高声说:“咱们走,去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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