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秘密的来找我

“今天把球手们都签了吧。”

致远的开门见山愈发令人疑惑，战正豪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水，便匆匆感慨道。

“看来你很着急啊。”

“你想推迟到什么时候？”

战正豪对致远的话没有什么反应，致远似乎也看出了战正豪的怀疑，便逐渐面露倦容。战正豪知道，现在是时候收起那些没水平的提问，问一些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了。

“老规矩，主教练先报下价吧，上次出入太大了。”

“好。”

致远把手里的文件翻到另一面，又确认了一遍，最后递到战正豪手中。看着看着，战正豪木然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改变。但他没有立刻回应致远，而是沉默了一阵后，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那由上而下俯视的视角，像是对对方感到失望，又像是在恶意嘲笑。慧娜一时无话可说，乍一想，战正豪有如此反应似乎也没错。突然战正豪收起嘴角，歪头逼近了致远，他的目光很好奇，仿佛急于知道致远手中究竟还有怎样的底牌。

“这个…恐怕很难达到预期，非常抱歉。”

致远脑子里想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却没能开口问出任何一个。战正豪见致远不说话，便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慧娜最讨厌战正豪那副招牌表情，想要驳倒他，却被致远用眼神暗示了一番。

突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是慧娜的。致远默默的闭上眼，每当他呼入无形的空气，肺部都会受到挤压。他感觉自己似乎存在于虚空中，又似乎并非如此。战正豪用手握了一下纸杯，把它放到桌子上。

片刻之后，纸杯里才慢慢散去茶香，空气却更加沉重。慧娜手机的持续震动像是一阵又一阵短暂的悲鸣。慧娜转身出去，门咔嚓一声关上，从门的另一边传来女人低沉的喘气声。致远微微眯着眼睛，倚靠在椅子上，陈旧桌面上的斑驳污渍、门上那一条条扭曲的木纹，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圆珠笔掉在地上，滚动一周后停了下来，一同停下的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寂静。

“想必您正忙着和其他球手协商，已经累昏头了吧。那就等签完那些人，有了空闲再跟我谈吧。”

“战正豪！”

致远本想以开冷玩笑的轻松语气发问，话说出口的瞬间却变成了尖锐的语调，不止准备离场的战正豪，就连致远自己也倒吸了口冷气。致远见战正豪眉头紧皱，便一脸认真的开口继续道。

“先生，倘若拒绝，我不会再报这个价。”

可能是致远的表情看起来太傻，战正豪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记得按时吃饭。”

致远心情复杂，问题还没有问，就任由他离去了，看着战正豪的背影，致远挠挠头，短暂的陷入了思考，然后瞟了一眼扔在垃圾桶里的空纸杯。过了片刻，致远静静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垂下了视线。掐算时间感觉战正豪应该离开办公室了，慧娜便迫不及待的推开致远的门。致远猛的抬起头来，一脸戒备。当看清是满脸笑容的慧娜，致远的表情很微妙。

“这个价如果球手们看到定会点头答应吧。”

慧娜将价目表平摊递还给了致远，那是致远昨天下午做的最新年薪价目表，他又扫了一眼，不情愿的说道。

“如今战正豪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我也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嗯，没错。看似黑云压城，闹了这么久总算看到破绽了。”

致远的那副态度，好像慧娜说错了什么话似的，慧娜只好挠了挠发顶，满眼困惑的楞在那里，片刻后她再次开口。

“哦，对了刚刚是裴勇球手打来的电话，他说想在今晚跟你碰一杯。”

云层里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洁白的太阳缓慢的朝内里移动着。粗壮的树枝垂下的地方都会留下某种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雾气。那金色光雾寒意逼人，苍白魅惑，看到的人总想再走近看看。

“请进。”

可能是因为战正豪的长相过于老土，吴晟勋每次见他，脸上总是带着爆笑或是皱眉头的神情。

“战正豪，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慈眉善目的吴晟勋双手交叠在胸口，云淡风轻的寒暄道。

“是，托您的福…”

虽然只是一句毫无价值的客气话，吴晟勋却认真的用手摩挲着下巴，并用那双带着期待与憎恶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战正豪。

“请坐，喝茶吧。”

长久的看着战正豪那张木然的脸，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吴晟勋索性笑了出来。

“战正豪代理给我留下了特别的印象，从以前开始就如溪水般清透。”

战正豪耸了耸肩，不可思议的看着主任，瞳孔微微缩紧。

“我吗？”

“是。”

吴晟勋点点头，他的神情优雅却又如此任性。

“在当投球教练时，有人说你很有当主教练的潜质，其实你也可以越过这一层直接当局座。”

就像从底部开始抽走空气的真空舱，吸气与呼气变得毫无作用。尽管战正豪对吴晟勋的手笔并不陌生，但他依然不习惯这种感觉。每每与他单独相处，战正豪都非常紧张，舌头缠绕着牙齿、心脏悬在喉咙，胃里翻云覆雨，想要呕吐却浑身疲软无力。此刻的他，似乎不是在用肺部，而是用全身的血管呼吸。就在战正豪的大脑因为紧张而变得一片空白的瞬间，吴晟勋不屑一顾的啜了一口茶水，眼睛如巡游舰盯着灯塔一般紧紧追随着战正豪。

“鞠躬尽瘁后被迫离开，如今只能屈居代理人的位置，个中滋味不好受吧？”

相视一笑的瞬间，像电源关闭一样，战正豪失去了所有感觉，只能机械的抿了抿青紫的唇片。吴晟勋则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继续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如此看来，可以流向任何地方，所以像水一样。而且明显能看出打的什么主意，自然就如溪水一般清透了。”

战正豪无以作答，闭紧了嘴。吴晟勋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他笑出声音。双手在半空中自由飞舞了一番，就像一位天生的灵魂演奏家。战正豪看起来并不相信自己的底牌被揭穿，却也没有勇气继续追问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打算坦白，却又不得不停下来。吴晟勋耸了耸肩，又恢复成一副谦逊内敛的样子。

“别紧张，我就是想提醒你。协商年薪，徐致远主教练应该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代理你，只要不盖章就行了。”

“我啊，在做球手的时候伤了手指，还真盖不了章，哈哈…”

短暂的沉默，吴晟勋斜倪着眼睛，多瞟了几次战正豪的着装，或许是觉得没有什么可掬的必要。战正豪默默低下头，一副心里十分不痛快，却又很难解释什么原因的样子。吴晟勋噗噗笑了笑，递给战正豪一个东西。战正豪不想接，吴晟勋却抓着他的手，强行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又啜着茶汤遗憾的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当协商年薪的事情愈演愈烈，自然会有流言蜚语冒出来，如果新一轮训练之前都没有协商完，会如何呢？”

吴晟勋的微笑虽然没有带着威胁，战正豪的心却瑟瑟发抖。

“失去信任的徐主教练恐怕得负起责任，离开筑梦队才行啊。如此一来，就需要有人填补主教练的空缺。比如由一位如清水般清透的某个人…”

战正豪隐约猜到了吴晟勋到底想要说什么，但他紧张的心情依然无法松懈。吴晟勋嘻嘻笑着，把胳膊搭在了战正豪的肩膀上。

“吴主任，您为了让筑梦队变得清透真是煞费苦心啊。”

吴晟勋嬉皮笑脸的做出袖手旁观之态，任由战正豪调侃自己，在目送战正豪离开后，吴晟勋双唇紧闭。

伴随着夜色的降临，致远和慧娜被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所笼罩。特别是在夜之城这样的地方，迎来送往的女人几乎都穿着贴身或暴露的时装，这种衣服汇聚在舞池里就会变得五彩斑斓。和她们相比，慧娜的休闲风装扮就很惹眼，甚至有些衣衫褴褛了。正因如此，慧娜和致远的到来，就像身披破布、以掏游客口袋为生的乞丐。大家纷纷瞟上一眼，然后就像对待街边垃圾一样推推搡搡着，扬长而去。

“来，喝一杯。”…“真好喝。”

裴勇坐在女人聚集的包间里，那里充斥着很多在训练中心难以想象的玩笑。裴勇经常生硬的嗅着淡淡的水蜜桃香气或是趁机加入她们的对话，甚至咯咯笑着，比划着带有侮辱意味的手势。那些女人便像分别已久的恋人一般展颜欢笑，送上问候，偶尔还会紧紧拥抱着裴勇的脖子，并附在耳边诉说思念之情。

不知不觉间，致远的脸已经接近虚掩的门口。出于惯性，裴勇垂头丧气了一瞬，但还不至于完全丧失斗志。

“哎呦，你来啦？”

裴勇留意打量了致远一番，很快便像是看到什么既可爱又有趣的东西似的，笑着给出一个似懂非懂的答复。

“这地方找得够品味吗？一起喝一杯啊。”

慧娜看着眼前这个叛逆的裴勇，有点恼火。致远沉默了一会儿，仍旧像每一次见面那样，笑着摇摇头。

“如果是这种气氛的话，我们以后再谈吧。”

致远遗憾的在包间里扫视一圈，又转过头和裴勇短暂了对视一会儿，裴勇使劲瞪着那双似睁未睁的眼睛，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似乎想做出什么表情，但看不出有什么含义。

“真是，你怎么一点都不考虑我的立场…我可是大忙人那…依我看就在这里谈吧。”

致远似乎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用郑重的语气说道。

“你不知道这里很不方便吗？慧娜你先出去。”

慧娜并没有退缩，她的表情十分平静。

“不，我是协商组组长，我有义务辅助主教练进行签约。”

裴勇哈哈哈的笑着，然后突然变了脸色。渐渐的，这种不安终于像乌云一样吞噬了他。这也难怪，毕竟在裴勇的印象里，长相平平无奇、性格寡淡孤僻的慧娜就是一个平庸到没有存在感的女人。所以，听到她镇定自若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回答，裴勇便泄气了大半。

“合同呢？”

裴勇的手指在酒杯下紧紧的绞动着，他瞪着致远，目光尽是威胁。

“现在不可能给你，还有…患有隐晦疾病的男人，居然喝烈酒…不怕身体被掏空吗？”

看着致远执着又偏激的样子，裴勇似乎连站立都深感疲惫了。他转过头，那些女人便如影随形般的看着他，一个个眼神狡猾、脸色暗沉、唇角露骨的勾勒出冷嘲热讽的弧度。裴勇低下头，尽管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野花的香气和白皙大腿的美妙触感。但脸上却不知不觉的浮现出一抹卑屈的微笑。

“找地方坐吧。你们都出去！”

致远喜欢露出有恃无恐的神情，正因如此，紧张的反而是别人。

“哦，按照你的意思60万有点为难啊？”

裴勇惟妙惟肖的模仿着致远的语气，一边将满满一杯红酒一滴不漏的倒在致远的黑色西裤上。然后就像取回战利品一般，裴勇高高举着空杯看着致远笑了笑。

“不知这样一来，能否体会到膝盖积水的感受呢？你如果有同感，就把新的合同书放在这里。”

面对裴勇球手的嘲讽，慧娜的表情变了，其实每当致远做出这种受伤的神情，慧娜都会感到一阵疼痛般的悲伤。

“喂，徐致远像个男人一样，你要是有种，就别把自己搞得像个受害者啊。”

裴勇揪着致远衣领将他往桌子上按的那个瞬间，凄凉的回忆不断在致远的记忆中重现。致远想起了自己刚刚入队成绩不稳时，资历老的球手欺凌自己的情形。想起了因为自己的伤病，拖累球队成绩时教练们唉声叹气的样子。那个时候致远还没有对棒球手的身份产生依恋，但他还是想咬牙坚持，只要一直走下去，就总有一天要爱这份事业。问题是，爱的遗失比致远想象中更加令他不知所措。致远的表情逐渐变得阴郁，他在用现在的思维和从前的自己对话。看着做出一系列毫无意义行为的致远，裴勇用手敲敲致远的脸颊，吸引了致远的视线。看着裴勇凶狠的眼睛，慧娜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她内心生出一股冲动，当酒杯应声砸在裴勇身后的墙壁上时，三个人之间那条脆弱的纽带瞬间切断。目瞪口呆的致远伸出胳膊，条件反射般的护着自己的脑袋。裴勇在后退时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沙发椅上。

“闹够了没有？！”

慧娜带着一股豁出去无所谓的态度掀翻了桌子，并冲裴勇高声大喊，这种无能为力的恐惧让裴勇和致远的后脑勺变得紧绷僵硬。慧娜吞了一口口水，胡乱的捋了一下张牙舞爪的头发，裴勇这才定住神，他扭头看向四周，再次凝视着慧娜时，任谁都能充分感受到其中的惋惜。

“喂！安慧娜你越线了！”

慧娜打翻裴勇指向自己鼻子的手指，又高高的昂起头做出警戒的姿态。

“越线的人是你！”

此时，致远走过来一把抓住慧娜的手臂，留着一头大婶式波浪卷发的慧娜，眼睛乌溜溜的，虽然有些斜视，却散发出异常坚韧的光彩，充满奇妙丰满感的娃娃脸，非常娇小可人，但此刻却散发出强烈的威慑力。裴勇的脸色瞬间涌上一股阴霾，四目相望的他将那个有着模范生特有的纯真气息的女人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番。慧娜咬紧了嘴唇，眼神更加锐利。

“协商破裂，我们现在不想和你提出别的意见。”

裴勇顿了顿，再次瞥向致远时他的表情就像肥皂剧演员一样夸张。然后又像突然听到什么突发奇想的笑话似的爽快的笑了，笑声也很夸张。

致远想避开裴勇往门外走，然而裴勇愤然撞上了他的胸口，致远轻轻推开他，和颜悦色的说。

“她已经说完了，就只好这样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致远以十五度的角度俯下身，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裴勇的脸瞬间煞白。

“该死！可恶！”

砸完仅剩的那瓶红酒，裴勇吞吞吐吐的看着满地狼藉，嘴巴整个扭曲了。

慧娜在通往舞池的走道上，看见穿着黑色防风夹克的致远打开包间的门朝自己走过来。但和裴勇对弈时那种轻飘飘的激动感消失了，代之以一阵疲惫。

“你再生气也不要做出伤及球手的举动。”

“徐致远！你似乎只穿一套衣服…”

慧娜说话的速度和蜗牛爬行一样缓慢，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更有权威。她几乎不正眼看致远，一边翻着手中的提包一边说话，语气有点随便，在致远听来有点受辱的意思。感觉情况不妙，慧娜搔着头皮，突然很神经质的迟疑了一下。然后便**的笑着，微微的低着头。

“那家伙居然在你的裤子上倒酒，我是实在气不过才那样的。”

仅仅一瞬间，慧娜从致远的脸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怒气，她只好不知不觉的向后退了一步。致远依然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慧娜，那张脸就像戴着白色面具。

“这裤子不贵。”

“我当然知道了，一看就是超级便宜的地摊货。”

致远的瞳孔像沼泽般深邃，慧娜朝他尴尬的笑了笑，致远依然以黑色的瞳孔、白色面具般的脸回望着她。

“你…还要协商吗？”

缓慢的语气逐步加快，慧娜苍白的脸色转红，表情变得非常急切，然而以她贫乏的情绪管理，除了帮倒忙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想到这里，慧娜快速移动向资料夹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

“走吧！”

看到慧娜生疏的搔着发顶，致远那张白色面具般的面孔逐渐有了表情。

清早，致远将简单的行李装到自行车上，从安城大桥的彼端出发，这时安城的天空已经开始下起海雾。白色的庞然大雾从海上升起，又不断的探向黄金海岸。被浓雾包围的事物，就像察觉到败势的士兵，在细微的湿气包围下逐渐朦胧了。随着时间流逝，四层石造建筑训练中心也开始笼罩在雾里了。二楼室内训练场，闪耀的棒球变得像蛋黄酱一样模糊，某处持续不断的传来噼啪噼啪的高速击球声。

致远走在训练大楼里，胜燮在前面带路，彼此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主教练早！”、“主教练。”

办公区散发着恒久的颓废气息，此刻不仅是掌舵者致远，就连胜燮也有种破浪已然拍打在海岸边上随时朝建筑物倾斜的窘迫感了。宣传组一侧，衬出姣好胸型的同事们喋喋不休的朝咖厨走去，教练组一侧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家长里短。胜燮微微叹了口气，窗外的浓雾就像烛火熄灭后逸出的残烟般涌在两个人之间。

“今天起暂停年薪协商！”

金华翰几乎是一边听致远说话，一边用眼睛确认手机里传来的信息。但他好歹是球队里的二把手，出于本能，金华翰从致远的话中嗅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意味。他连忙放下手机，用眼神跑走般的追逐着致远。教练组的同事们有些只顾着吃饼干喝咖啡，那种感觉就像致远在听觉障碍学校里大放厥词一样，想和任何人对话似乎显得苍白可笑。就在金华翰一个人默默思考对策的时候，慧娜走了进来，这时大家口中清脆的饼干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不是很快就有第二次选拔了吗？把重心放在那边就行了。”（第二次选拔，公开选拔既各球队相互提名引进不在保护球员名单里的球手）

慧娜仿佛察觉到致远的不悦，她回过头看了看眼中浮现出荒谬古怪的教练组，又看了看口中即将发出暗哑尖叫或随时都要扭头狂奔的宣传组，最后用温柔甚至略显恳求的口吻问道。

“还有别的计划吗？”

周围变得寂静，仿佛身处深水之中，致远的眼皮颤抖了一下，径而脸上露出不知是微笑还是皱眉的表情。

“日计划倒是有一个，最近要去看望一位老朋友。”

慧娜有些懊恼，那种感觉就像酒酣耳热之际突然有无数灵感急于发泄似的，但长久的看着双手环抱胸前的致远，慧娜只好表现出愉快的口气。

“这个也算是很重要的计划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签约也需要尽快处理。筑梦队还有尚未签约的球手呢。”

致远心里夹杂着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激动，但却只能表现出极端没有自信的样子。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必须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一趟。”

当致远拿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后，慧娜似乎隐约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玻璃隔板上隐约可见一头稀疏的头发、一张漠然无谓的面孔，慧娜猛的回过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瑞霖也在做把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嘴巴的动作。

雾尚未完全攻陷安城，就像撒下的长长的网，慢慢的将事物抹去。训练中心旁早早绽放的波斯菊，苍白不安的在浓雾笼罩的铁丝网中颤抖着。

“我现在是被完全捆绑了吧？”

崔仁赫艰辛的弯下腰，被浓浓的烟火气占领的鹅黄色额头凝结了黏稠的汗水，目光和声音里也充满了哀愁。

致远轻轻碰了一下崔振赫犹豫不决的酒杯，呵呵的笑了笑。

“振赫主教练，至于那个替补捕手…”（崔振赫：繁星队主教练，知名筑梦队球手魏冠霖曾是二线繁星队队员，指导教练就是繁星队主教练崔振赫）

致远的目光像是掀起布幔，呈现出全貌，随后又再次被布幔覆盖似的。

崔振赫战战兢兢的夹过烤肉，瞬间一股无力感如成群的苍蝇飞舞而来，崔仁赫将烤肉放下，再次叼起烟。

“怎么又问起我们队的替补捕手来了，你们筑梦队不是人才济济吗？”

“去年新顺区的任浩球手，据说一直在您的培养中。”

致远一边随口附和着崔振赫，一边用手按着手机按键，按下短信的发送键后，致远察觉到崔振赫的嘴角显露出一丝不高兴。致远慢慢将手机放在桌上，眼神也渐渐变得锐利妖冶。

“任浩球手应该也需要魏冠霖球手那样的机会吧？”

雪白的烟火气再次将视线吞没，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到烟雾散去后，致远为崔振赫倒了烧酒，然后像村姑一样憨笑了起来。

“致远！你是繁星队的顾问吗？怎么还知道替补球手的名字。太可怕了看来我得赶紧吃完赶紧闪人了。”

致远完全没有在意崔振赫的反话，他以坦然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像个后辈一样毕恭毕敬的举起酒杯。崔振赫有些无语，却还是撇了撇嘴说出些牵强的话。

“你饭后没有别的日程了吧？”

致远闭上了嘴，虽然安静不适合眼下这个情况，或许他正在暂时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表达。太过平静，太过泰然，太过古怪，崔振赫在心中首度承认，这个不被自己待见的男人的确非等闲之流，想到这里他脸色一僵，冷冷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嗯？我要去见重要人士…”

致远的口气相当冷淡，投射过来的目光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傲慢。崔振赫不再说话，过了片刻，不知不觉的崔振赫再次对致远露出无可挑剔又生涩的笑容。

“那个人比我重要吗？我们也认识吗？”

当他看到致远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后，一直努着嘴巴的崔振赫有些尴尬，他仓皇失措的将酒杯举起来，一饮而尽。

“致远，看在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告诉我他名字的第一个字。”

崔振赫尽可能不提高音量，小心翼翼的凑近到致远的眼前问道。致远的眼睛里有股热气涌出，那种感觉就像崔仁赫正面对着沙滩站着，阳光好刺眼似的，崔振赫只好皱起眉头继续等待致远。这个时候不管谁再多说一句，都是用难堪又拙劣的话挠伤对方，因此崔振赫只好再次慢慢叹气。

“喝酒吧，你不可能说。”

太阳下山后，雾从阴凉黑暗的海上再度涌现，虽然不像清早的安城那么白茫茫一片，然而雾就是雾，让每一个不得不出行的人脸蛋率先接触到潮湿的空气。

东勋（希望队的主教练）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坐在预定好的包间，点燃打火机的手不知不觉的颤抖着，疑惑便再次涌上心头。他将烟气吐到淡淡的白雾中，胸口又是一阵压抑。料理店门前的停车场只剩下几辆车，很快出租车便载着致远来到这里。下了车回头看，包间的灯正亮着…

“谢谢。”

一头卷发配上厚重的上眼皮，尤其是东勋那双缩在发丝下的，像老鼠般闪闪发亮的眼睛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因此致远才记得他的名字。

“客气了。”

致远在回应东勋后凝视着手边的酒瓶，又整理了一番思绪。

“来，再喝一杯。”

风让致远的声音变得低沉，却让东勋的不悦看得更加清晰。

“好。”

东勋的表情看起来意外冷静。如果他用高八度的声音刨根问底的话，或许致远会借由和他深入探讨一番。然而，听完他冷静的声音，就连默默传菜的服务生也有了全身无力的感觉。只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致远感受到强烈的思想冲突，仿佛两块庞大的冰河在脑海中冲撞着。服务员再次端着菜介入到两个男人之间，东勋的眼瞳里突然有种闪光般的预感。

“李兢哲球手，他表现还好吗？”

致远从东勋的语气中感受到不必要的关心，不仅如此，致远和东勋再次四目相望时，眼神在空中强烈的碰撞着，致远从他目光中隐隐感受到一种原因不明的攻击性，致远只好礼貌性的点点头，带着老练的微笑。

“跟杰基·罗宾森比可差远了。”（棒球界世界名将）

“不愧是高手…”

东勋礼貌的说道。从刚才开始，他们的对话中就巧妙混合了轻蔑的语气和尊敬的语气，这不是无礼，而是一种不知如何与人沟通的无知无畏。对于东勋来说交换信息是其次，最好不要惹麻烦。因此，从和远道而来的致远见面开始，这一连串的情况都让他困惑不已，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徐主教练您中意我们队的哪个人？”

致远不知所措的望着东勋，嘴巴微微张大，就像坐在对面的男人在测验他的应急能力似的。

“这么直接的话…倒让我有点头疼了。”

面无表情的东勋，那双眼睛突然像不透明的玻璃清洗过后，逐渐变得澄净。脸色也仿佛电影画面从黑白转为彩色，就连慢慢斟酒的瞬间，眼睛都红润了起来。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你跟我又不熟，没必要到这里和我一起喝酒吧。”

“第三个替补捕手汉勇。”

致远虽然说得理直气壮，语气却有点胆怯，目光又过于清澈天真。东勋放下酒杯，粗重的喘着气，继续用探索的眼神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我们希望队的确培养了很多优秀捕手，不过你专程前来只是为了他吗？”

瞬间，致远目光尖锐的和东勋对视，他的眼神充满迟疑，东勋却意外的凄楚。

“替补外野手。”

野蛮的感觉正像海边的腥臭味团团围着东勋，像心脏被子弹命中一样，他眩晕了一下。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致远一点都不客气，他面带微笑的继续补充道。

“综合内野手。”

不知道是因为脑袋被打，还是头发散乱的缘故，东勋的脸庞充满了恐惧。恐惧与紧张交织的转瞬，致远的眼睛却闪耀出了光芒，就像是黑暗的海洋上闪动起光亮的救援信号似的。

东勋默默的低下头，嘴角噙着一抹苦笑，他几乎趴在桌子上不断的逼近致远的眼睛，冷冷的看着致远，此刻身形瘦高、目光灼灼的他，语气透出金属般的寒意。不知道是不是烤架上烟气太重的缘故，他的表情有些魅惑。

“镇熙、烁宇，杭骏。应该还有其他外野手。如此一说，你们的签约似乎不太顺利啊。”

致远面带微笑的啜着酒，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东勋也暂时沉默，他的心向善贴上了强力药膏，开始滚烫起来。

“有点意思，那就让我猜一猜。”

心照不宣的碰杯过后，东勋试图将注意力放在延伸到天际的树荫和闪烁着银光的远山上，毗邻窗口的还有芦苇丛，最后吞了一口难以下咽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