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背叛的逆境

夜晚的休息室，慧娜递出替致轩准备的面包和牛奶。致轩犹豫了一下，坐在角落里吃了起来。慧娜出神的看着致轩大口大口咬着巧克力面包，模样仿佛很久没吃过这种点心了。致轩圆滚滚的脸颊在吃面包时鼓了起来，散发出少年水蜜桃般的光芒，乌黑的碎发丰盈发亮，眼睛明亮有神，因为运动员的关系，他的身材比同龄的孩子健硕挺拔，训练短裤下的两条腿就像塑料男模一样紧实修长。看着致轩，顿时二十出头所蕴含的意义在慧娜的脑中浮现。那一年徐致远还是筑梦队的主力队员，而她则是作为实习队医刚刚进入筑梦队，水蜜桃的绒毛、春天的玫瑰花瓣、七彩的泡沫、清晨的露水、毛毛雨、早春的蝴蝶翅膀，还有淡淡的茶叶香味…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在当年那个清新懵懂的少女深深的脑海中浮现，想到这里慧娜顿时晕眩起来。和慧娜四目相望，致轩那单薄的眼睛突然浮现了久违的羞涩，但他只犹豫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此时的慧娜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守护好面前这个孩子和并不需要自己的致远。想到这里，慧娜用她在艰辛时刻总是会露出的坚强表情，向致轩微笑着。

“怎么不回家？”

推开休息室的门，致远以一副权责已经厘清、再也无话可说的样子望着慧娜。同样看着慧娜的致轩，连忙转过头用欢快的声音说。

“哥，我跟慧娜姐约定好。第二次选拔，我会让大家说我们才是胜者。”

致远思索着，思考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因此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他就算皱眉头也很好看，因此他才习惯性的展现出非常自信的样子，对于四十岁的男人而言，致远的确拥有年轻英俊的脸庞、健硕丰满的身材、以及过人的自信。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心中的冲击，他喝了一口牛奶。

夜晚十分浓雾降下，清晨时，安城就像掉进牛奶桶里一样。训练中心位于偏僻的海边，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到达，战正豪只能开着车赴致远的约。看不见前方，车子只能缓缓前进。车子在摸索中前进，接近训练中心时，战正豪看见一个身影好像要从白色的液体内窜出来，他吓了一跳连忙踩刹车。

站在白雾般浓烈的前同事中间，战正豪就好像电脑中的游戏人物，在跳出“请问要结束游戏吗？”的窗口后，只要有人按下“是”就会立即消失。因此，他看起来异常不安。宣传部长正在咖厨泡咖啡，她远远看着战正豪马上拍打着教练C的手，紧闭的唇形似乎在说“这心比天高的家伙马上要去领盒饭”。站在两人身后的宣传组眼睛里也仿佛出现了滚动字幕。战正豪深深的凝视着他们，偶尔因呼吸急促便松开嘴唇，脸蛋扭曲，如同秋天的风吹过。

胜燮还穿着上次代替致远开会时特地选的一身黑西装。他想象着，今天早上他特意打上正式领带，穿着利落的西装，穿过浓雾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一位特殊的朋友。这样想着的他顿时心潮澎湃，他低下头对着镜子整理起领带。

这时，从胜燮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叫门声。“办公室在使用中，你不能进去。”、“滚开！”

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胜燮回头一看，是像只咬人的疯狗般狂吠的战正豪。因为光线昏暗的关系，一时间战正豪无法分分辨清楚办公室里站着的究竟是致远还是他的替身胜燮教练。

“徐致远你居然给我下套！胜燮…你们…怎么回事？”

深夜接到致远电话的时候，战正豪完全没料到今天会以这种心情迎接早晨。短短的数分钟，自己体内的东西完全改变了。此刻，瑞霖也不再拉扯他的胳膊。而胜燮就像从高处沉降下来，似乎要占领一切的雾。突然间，战正豪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仿佛被弹出了致远所在的游戏画面，他反射性的回头看，迎上瑞霖充满敌意的目光。

“主教练有其他事。”

面无表情的胜燮慢慢走向战正豪，其实也并不是面无表情，再次回想起从前，战正豪松软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似乎在冒烟，就像尚未苏醒的休眠火山，纵然很微弱，却一直在那里。而今天早晨，战正豪隐约感觉到这缕轻烟似乎是从自己的鼻子里喷出的。战正豪闭上眼睛，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呼吸加速，就好像想搭地铁，爬了层层阶梯到了地铁站却看见丛林里的土狼。但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徐致远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逐渐变得鲜明，瑞霖嘴巴紧闭，用沉着的脚步声靠近了战正豪。

曾经有一次，亭旭碰巧在柯基肥硕的臀部上发现了一只从树上掉落的**虫子，他试着轻轻将它取下，就像从衣服上抠下干饭粒一样，他用两根手指轻轻的拉着，虫子像黏附在狗狗皮肤上细微的毛孔里一般，从里面不断的被拉出来，亭旭为之一惊，稳定情绪，眨了眨眼睛，调整呼吸再次仔细端详。刚才的虫子已经消失了，但同样的位置探出另一只虫子的头，在原地**着。怎么会这样？亭旭伸出手指再次去抓，拉出一只像越南河粉一样细长、**白的虫子。可是又有另外一只从原地冒出来**着。怎么会这样？柯基的臀部同一个毛孔里不断钻出这种东西。致远对亭旭感到无聊，无法再看下去，然而理解却比不上对眼前景象的嫌恶。

“你挺悠闲啊，我们正忙着呢。”

“主教练…”

亭旭转过头想要逃跑，却不能丢下毛孩子不管。毛孩子摇摆着尾巴不断的靠近致远，致远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默默的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

亭旭起身眺望安城桥，街道很安静仿佛在熟睡之中。他听见远处清扫车经过的声音，初秋的风凛冽，仿佛告知秋天已经到来了。致远坐在长凳上眺望着同一片天空，亭旭将毛孩子拴在一旁的路灯下，朝致远走了过来，他的脸冻成了铁青色。这里和安城市中心的温度不同，初秋海边的风总是凉飕飕的。

“亭旭球手，想必不仅是我，代理人也很难见到你吧。”

致远拉了拉身上的速干外套，微微打了个哆嗦，然后再次面无表情的看着亭旭。亭旭瞥了致远一眼，桀然一笑，风吹来，他的脸颊起了鸡皮疙瘩。

“您怎么来了？”

致远摸了摸湿漉漉的发，将夹克领子立了起来，挡住吹到脖子的风。

“跑跑步，既然碰到了也得聊聊年薪吧。”

亭旭听到致远的回答后，似乎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事情，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很抱歉，就算是你们谈不拢，我也不能这样做。他毕竟是我们组的总代理人。”

远处传来海浪声，就像没有脚的鱼，翻腾飞舞的浪花费力的拍打过来，又再次退回原位。致远仍然笑着摇摇头，将脸靠近亭旭。叮咚，手机短信的声音响起。亭旭警觉的看了看致远，又转过头点开手机屏幕，是战正豪发来的短信，应该是联系不上自己感到有些焦虑了。致远拿出一只袖珍保温杯，将瓶口放到嘴边的他瑟缩了一下，定格不动，但他的眼睛始终眺望着将明未明的海洋。

“战正豪，前投球教练为什么放着F4球手不管，反而愿意屈尊做负责筑梦队多名球手的总代理人呢。”

致远说完之后，就像发表论文一样一副很骄傲的表情，独自笑了笑。坐在一旁的亭旭，反复思索着致远这句话的含义，露出了深沉孤独的目光。

午休时间慧娜先回了一趟家，再步行到训练中心附近的小吃店。隔着落地窗远远看着翊赫，她似乎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翊赫的身上已经染上了堕落的气息，棒球队的任何事对他而言或许只是来来往往的钞票罢了。慧娜推开餐厅门走了进来，车辆的喇叭声、餐厅里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家的腌黄瓜真是绝了。阿姨您家的黄瓜块可以卖吗？”

慧娜的声音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仿佛风起云涌后天空突然放晴，除了大太阳一样甜美圆润。坐在斜对面的翊赫挺直腰杆、小心翼翼的伸展双腿，看着慧娜放在桌子上的物品。

“慧娜姐！”

慧娜假装惊讶的望向翊赫，翊赫也难以置信的点点头。然后慧娜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掉嘴角的炸酱面酱渍。

“哎呦，还真是你啊翊赫，我刚刚还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呢。发型、背影、穿着也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比被放弃更痛苦的就是遭到孤立的感觉，没有人帮助的绝望一直吞噬着翊赫，使得他孤零零的坐了许久，却丝毫没有用餐的痕迹。和慧娜四目相对的瞬间，翊赫的表情不是喜悦而是撼动。

“你一个人占这么大桌干嘛？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好。”

翊赫说完这句话，似乎很紧张，便刻意的笑了笑。慧娜依然像往常一样安静沉着，或许有人问起傍晚时分小吃摊的烧酒，她似乎才会露出愉快的表情。

没有人开口，致远办公室墙上，时钟秒针走过的声音就像雨打在大家的肩膀上一样。为了稳住自己，战正豪走到走廊上抽烟。瑞霖小心翼翼的关上门，默默的按下咖啡机，此时的他关心的不仅是战正豪那个愚蠢的家伙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有战正豪和金胜燮坐在一起就像两颗说爆就爆的定时炸弹。

慧娜试着专心吃饭，喝水，但偶尔还是瞥一眼坐在对面的翊赫。不知道是否已经察觉到战正豪真的背叛了他们，翊赫才会像小孩一样哭丧着脸。而慧娜恰恰相反，看起来表情天真的脸，再次细看确实诡谲狡猾的面孔。

“慧娜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吗？”

慧娜假装没察觉到翊赫怀疑的眼神，嘟着嘴巴，举着勺子傲娇的反驳。

“我来这儿吃饭啊，倒是翊赫你今天运动完了吗？”

翊赫有些不知所措，面部绷紧的点了点头。

“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们总说高水平运动员少训练一天会有落差感嘛，那个说法可靠吗？”

翊赫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阵子后便关掉手机。

慧娜偶尔环顾着四周，偶尔又认真的打量着翊赫的餐盘，顿时沉默又降临在他们身上，慧娜打了个饱嗝，歪着头突然露出夸张的笑容，翊赫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双犹豫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慧娜见状只好继续笑开道。

“你点的有点少啊，既然偶遇到了，今天就我请客吧。”

“不用，饭钱我去付就行。”

“没事，都是实在朋友嘛，谁付不一样。”

翊赫握住慧娜的手，他的手真的很有力，慧娜没办法只好重新迎向翊赫的目光。两个人继续默默的坐着，太阳像淤青的紫色，从窗外升起。

“那个，现在怎么样了？”

翊赫的声音不够饱满，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但又好像是故意让慧娜听见。慧娜歪着头表示疑惑。

翊赫的脸色先是发亮，随即又暗沉了下来。

“我是说年薪协商，进行得怎么样了？”

致远办公室里，瑞霖看着这两个人，突然觉得心寒，便转过头继续摆弄着咖啡机。战正豪点上一根烟，烟圈往后飘时，瑞霖和胜燮同时咳嗽起来，对于不抽烟的他们而言，一则香烟的烟雾呛人，二则也是对于战正豪不分时间地点又毫不顾忌其他人是否有烟雾敏感症就疯狂抽烟的抗议。

“31。5万元，你觉得这个金额像话吗？”

战正豪靠近胜燮，试图用不那么气愤的声音低声说道。胜燮始终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战正豪感觉这不是因为不在意他，而是过度在意他。战正豪又拿着纸杯望向远处，咕噜咕噜的喝着咖啡。

“比他成绩差的英学拿多少？那家伙前年成绩更差你知道吗？”

听完战正豪的话，胜燮搔搔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没错，前辈您说的都对。但英学是精英队球手，作为洲际赛冠军球队有附加费很正常。”

“呵，队伍不出成绩，干嘛还继续打棒球？原地解散算了。”

战正豪冷笑一声，依然不看胜燮，歪着头继续咕噜咕噜的喝咖啡。不久又旁若无人的旋转着椅子，面向窗外的风景。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打雷一样。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坏习惯，不看说话的对象。然而，胜燮仍然以恭敬的姿态坐着。站在角落里的瑞霖似乎嫌闷，缓缓起身，趿拉着拖鞋似的走到咖啡机旁边。此刻的他突然有种自己是小咖啡厅服务生的感觉。

战正豪继续转动旋转椅，背对着胜燮。胜燮静静的望着椅背。如果可以痛殴那转过身的背，暴力也不是件坏事，但他不能这么做。这时战正豪重新回到自己的面前，胜燮微微一笑。战正豪虽然对这次会面不抱任何期待，不过也没什么好损失的，所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从容的坐回到胜燮的对面。这时的他想起了在训练场上那个神情腼腆、造型邋遢又不发一语的一线教练胜燮。他无法相信，他甚至从来不曾用正眼注视过胜燮，但看着目光灼灼，又隐忍内敛的胜燮，战正豪开始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嗅到了陷阱的味道。

“我再跟您确认一下，亭旭球手31。5万元以下是不可能签约了，对吗？”

“这点钱连印章钱都不够！”

战正豪的声音变大，脸也突然跨了下来。胜燮的双手低垂下来，眼睛茫然武神，连望向别处的力气都没有。许久才以难以置信的表情吞了一口口水。暂时的沉默，坐在一旁的瑞霖也用双手遮住了面部。

安城公园里，致远和亭旭脸上一阵紧绷，原本嘈杂的四周竟也变得鸦雀无声。亭旭再次低下头神情黯然的读着棒球球手合同，然后又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焦急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致远的身上，致远似乎察觉到了，便慢条斯理的举起皮球朝半空中抛了出去。

“真乖，它叫什么名字？”

“您拿走吧。”

致远闻声转过身，这个孩子壮硕的背部和胸口全是汗水，T恤都湿透了，是冷汗。想要说些什么的亭旭望着淡蓝色的天空，致远靠近亭旭想要安抚他。亭旭把视线转移到柯基的身上，情绪似乎也已经和缓了一些。

战正豪的眼睛发出锐利的目光，没有人打破沉默，整个办公室仿佛被庞大的滚轮硬生生的碾过。与以往不同，此时的瑞霖温顺得像个宝宝，他抓着胜燮的肩膀，微微缩紧的力量让他为之一震。

此时，胜燮的手机也震动了，是致远发来的照片：棒球选手合同，所属球队筑梦队，球手亭旭，报酬28。5万。胜燮和瑞霖对视了一眼，再次用套好的话问道。

“那翊赫球手呢？您想要多少？”

胜燮和战正豪两个男人双目对望，战正豪轻蔑一笑。胜燮迅速扫了一眼文件，微微摇着头，身子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战正豪知道他不可能再相信这栋训练大楼里的任何人了。他双唇微微抖动，俯下身去，看着胜燮用低沉的声音说。

“给我！”

胜燮露出一副仿佛自己正遭受侵犯一般的惊慌表情，脖子也畏缩了一下。

“不行，主教练特别吩咐…”

“给我！！！”

“原则上是不可以的，前辈还是等主教练…”

纸张上手写的字已经被汗水浸湿，皱成一团，失去了形体。战正豪压低声音咳了几声，然后又逼近了胜燮。

胜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犹犹豫豫的将文件递了过去，战正豪看看文件又注视着胜燮。胜燮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再次坐下。这里不是冰山也不是海啸，但胜燮紧张得早已分不清天与地，自己是谁又在哪里了。

在签名的过程中，翊赫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喉咙也一直颤抖着。但坐在对面的慧娜脸上却掩不住欣喜。

“签名真好看，是专门学的吗？”

翊赫无力的笑了笑，嘴巴开开合合的，好像正在承受什么糟糕的事情，目光很凄凉。慧娜紧咬了下嘴唇，缓缓的开口。

“谢谢啦。”

致远办公室里，胜燮始终无言，心里想着有什么话可以回击，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一张照片，慧娜开心的举着球手合同，上面赫然写着协商结束，翊赫球手24。7万的字样。

战正豪双手抱胸坐在对面，打从消息发来的时候开始，他就露骨的瞪着胜燮。

“27万不行，还有这几位的签约数目绝对不行，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屠宰场吗？”

战正豪的雄辩像瀑布一样倾泻，言辞中的能量像暴风雨一样充沛，口气沉着，脸因愤怒而涨红，激动到都露出了眼白。胜燮已经做好接受感动，敞开心胸的准备，此刻正全然陶醉沉浸在战正豪的言语之中。他的手不知所措般的停了下来，脸也更加苍白了。这时瑞霖举着两杯热情腾腾的咖啡从门外进来了，他的表情就像天空一样明亮，仿佛微风从海洋愉快的吹向陆地。

“战代理点的咖啡来啦。知道您不喜欢喝速溶，这是专门从星巴克定的。”

战正豪接过咖啡仔细打量一番后，很不满意的瞪着瑞霖。

“卡布奇诺？你不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吗？就算冻死我也要喝冰美式。”

瑞霖的眼睛里先是散发出蒸腾的热气，很快便露出愉快的表情。

“是是是，我这不是怕您冻死在办公室吗？前辈您得健康长寿啊。”

战正豪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小子你成熟了不少啊，最近在喝蜂蜜吗？”

瑞霖没有回答，只是欣喜的看着战正豪，战正豪也对瑞霖轻蔑的笑了笑。等骚乱平息后，胜燮干咳一声，再次沉着的回应道。

“因为这次的年薪计算方式变化很大，年假和队伍选拔…”

战正豪不假思索的立刻反击。

“喂，你觉得我会不清楚去年用的计算方式是什么吗？”

胜燮听到这些出乎意料的话后，闭上了嘴巴。而战正豪的嘴巴也像嚼口香糖一样**着，他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瑞霖身体向前倾，正想说些什么，胜燮制止了他。然后又露出淡淡的笑容。

“果然您是无所不知啊，不过计算方式那种内部保密的信息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坐姿矮小、背部微驼的战正豪听到胜燮的话后，僵了一下。他露出这辈子第一次遭受公开指责时的困惑神情，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沦为对方案板上的牛肉了，而且自己的困境还是作茧自缚的那一种。战正豪的眼中似乎还有一丝悔意，但这个画面稍纵即逝，接着，他用冷静直率的语气拍桌反问道。

“金胜燮你有协商审问权吗？”

“抱歉，我先看一下电话。”

战正豪说话时，胜燮始终一动不动的看着手机。而他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此时微露喜色。瑞霖用手撑住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战正豪瞪了一眼胜燮，他就像听到指甲刮过手机屏幕的声音似的，皱着眉头，不再掩饰轻蔑的神情，讥讽道。

“在前辈面前，一点礼貌都没有啊。”

霎时，胜燮感受到自己体内涌上了一股热流，是愤怒，不仅仅是愤怒，是一定要赢的决心，然而又不仅仅是这些，是对过去所经历的命运的悲悯，但又不止于此。而这些复杂的情愫背后隐藏了一个庞大的世界，那双黑暗的世界，恐怖的世界，伪善可憎和充满铜臭味的世界，战正豪，前投球教练与那些肮脏的东西已经融为一体。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胜燮这样埋头苦干的人变得不再有价值，此刻内在的自我已经发出了某种光芒。胜燮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温暖而明亮。这道光似乎让他的存在变得更有尊严，他抓住桌角，站起来，直视着战正豪的眼睛。

在正餐馆坐下后，杭骏顿时觉得自己犹如躺在砧板待宰切片的活鱼，一股寒战直冲脑门，他脑袋一片空白，后背冷汗直流。

“您怎么选在正餐馆签约啊？”

杭骏以困惑的眼神看着致远，致远摆弄着手上的文件，检视过内容后又兴趣盎然的拍着照片。

“继续吃饭吧。”

“不是，主教练，您似乎很忙啊。”

杭骏充满自信的凑近致远，试图看一眼他的手机屏幕，致远索性将手机丢到桌面上，这时杭骏注意到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还有什么事吗？”

杭骏挠了挠头皮，以冷峻的目光迅速扫射着墙上的菜谱，然后再次转身面对致远。

“您今天不得给我加个像样的菜呀。”

致远头痛般的皱起眉头，高喊着。

“给我们来一份糖醋排骨。”

杭骏咬着嘴唇望着致远，脸上乌云密布，迟迟不肯下筷。致远似乎不愿意错过任何细微的举动，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杭骏。

“一份怎么够？我们现在是两个人。”

“哦，我还不饿。”

致远这回换上了庄重的表情。

镇熙正在洗衣服时听见门铃声，门外站着的是慧娜。

“抱歉，我怕打电话来会被你拒绝，所以就亲自来了。”

慧娜调皮的笑着解释道。镇熙把训练服挂好，露出湿湿的手，皱起眉头。

“您来得正好，这个快点拿走吧。”

慧娜认真的看了一下，点点头。

“谢谢你。”

慧娜说完，镇熙就打开门准备目送慧娜下楼，慧娜犹豫了一下，看向一堆湿透后胡乱瘫在沙发里的衣服。

“这些需要我帮忙吗？”

“你再不走我会后悔的。”

镇熙的声音有种明显哽咽的感觉，仿佛有个东西从远处慢慢接近，掐住了他的喉咙。慧娜垂着头，因为有温暖的阳光，她本就凌乱的发顶显得蓬松干燥。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你好好休息吧。”

镇熙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关上门，那一瞬间，潮湿的水雾取代了清新的空气，涌进镇熙的鼻腔里。

致远把车停在训练中心附近的小巷里，下了车。此时太阳已经从云层里出来了，温暖的阳光似乎要将灰霾色的天空逐渐融化。透过层层浓雾般的百叶窗朝外看去，太阳就像是得了白内障，胜燮的瞳孔变得晶黄，阳光照在桌面上，一束束光线缠绵得就像一摞摞白发丝。胜燮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走到站正缓缓面前。战正豪用他那细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胜燮。

“没错，如您所说，我的确没有权力也没有礼貌。”

战正豪的笑容更加激烈，脸上充满着憎恶和愤怒。

“知道就好，有自知之明不是件坏事。”

沉默延续着，直到胜燮终于露出锐利的目光，并朝战正豪跨了一步。

“因为我没有权力，下次您再约见徐主教练吧。今天的协商内容我会好好转达。请吧！”

瑞霖重复了胜燮标志的动作，伸出手指向门外。

“前辈请这边走。”

战正豪起身，怒视着瑞霖和胜燮。走近瑞霖视线却转向胜燮。此时的战正豪凹陷的脸上带着狰狞的微笑，他紧握着拳，那杯咖啡隐隐传出卡拉卡拉的声音。胜燮双唇紧闭，目中无物，显示他决心已定。战正豪走近了胜燮，正眼看着他，双眸就像星星般闪亮，守在门外的同事们已经见识过战正豪招牌式的退敌战术，此刻一片安静。

瑞霖以讶异的表情歪着头，战正豪仔细衡量着，再次用手指指着胜燮的鼻子。

“把大忙人叫来却不好好招待，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看着这番景象，却没留意到三个男人一致以可怕的气势瞪着彼此，姗姗来迟的昌敏教练苍白的脸变得更加僵硬。

战正豪转身准备离开，可胜燮突然开口喊道。

“战正豪教练。”

战正豪用轻蔑的眼神回头看着胜燮。胜燮降低音调，温和得接近喃喃自语。他的眼神似乎温和得太过火了，就像蛇在伊甸园诱惑夏娃一样。

“虽然我没有最终决定权，但我是代替主教练，作为协商代理人来跟作为球手代理人的您见面的。前辈的意见我会充分转达到，还有…”

胜燮叹了口气，紧跟在战正豪的耳畔，将脸几乎埋在战正豪的发丝里。

“心情不能成为态度，您这是多粗鲁的行为啊。”

瞥见昌敏教练的瞬间，胜燮豁然开朗般的笑了笑，但又戛然而止。战正豪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自己和致远主教练之争的问题，他又想起了从前那个脏兮兮不受待见的年轻教练胜燮，和金华翰、徐致远这样强劲的对手比起来，这位继位者可能要狠上好几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