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是因你开始的，所以你得承担

嘉铭刚要问出口，瑞霖便插嘴了。

“说实话虽然知道你会这么做，但心里还是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做善良的哥哥。”

嘉铭盯着瑞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显然不只是把瑞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从他闪闪烁烁的目光里还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对瑞霖、对徐致远、对筑梦队抱有很深的成见。瑞霖有些紧张，这时，嘉铭直视着他的眼睛，无力的勾起了嘴角。以瑞霖对嘉铭的了解，这已经是嘉铭最大限度的妥协和宽容了。

“别总说那些不走心的话…很伤朋友感情的知道吗？”

瑞霖没有回答，而是呆呆的看着嘉铭。嘉铭直视了他半天，这才又环顾起四周，从他微微翕动的目光和粗重的呼吸声里可以知道，他的内心或许永远都不会释怀。

“合同，我可以拿走了吗？”

嘉铭知道瑞霖想说些什么用来结束今天的对话，但他依然无法相信瑞霖最近变得只会讲这种话。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一分半钟左右，嘉铭已经有种时间流淌了一个世纪的疲惫感了。他拼命的咳嗽，咳嗽得几乎无法正常直视瑞霖的眼睛，但他还是坚持不让瑞霖靠近自己。瑞霖只好屏住呼吸继续等待嘉铭，四周弥漫起诡异的寂静，呼吸声仿佛被放大了好几倍，嘉铭的眼眶微红，深棕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就好像一片留有篝火痕迹的空地。

“不，我要撕碎它。”

“好。”

嘉铭终于看向瑞霖。瞬间，瑞霖的脑袋一片空白。嘉铭无比眷恋的看了看合同，伸出手勉勉强强的摸了摸上面的字，半晌后才用双手将它郑重的递给了瑞霖。

“拿着它消失吧。”

瑞霖舒舒服服的嗅着合同上淡淡的墨香，嘉铭没有讲话，而是很生气的瞪着他，瑞霖只好闭嘴，并用合同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嘉铭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他这样，瑞霖稍微放松了些，他迅速站直了身体，朝嘉铭深深的鞠上一躬。

“太感谢你了，嘉铭球手。”

“快点消失！再不走我真的要后悔了。”

话音刚落，嘉铭转过头凝视着瑞霖，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把视线转向走廊。过了良久，听到嘉铭推门而去的声音，瑞霖才重新打起精神。

夜幕降临，当慧娜对裴勇球手彻底放弃希望时，她发现了一道带有温暖黄色的光源，她抬起头，光线从办公室的最高处直射而下。

“致远，我这里除了裴勇球手，其他人的合同都整理好了。”

致远接过文件夹，看了看慧娜，又看了看文件，最后又将视线停留在慧娜的脸上，慧娜不确定致远是否想和自己讲话，只好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知为何致远叹了口气，他的手指久久的停在某一份文件的金额栏处。慧娜莫名的觉得有点紧张，她迟疑了一下，从致远手中接过文件夹。慧娜本以为致远会表情严肃的感慨一番，但并没有。

训练中心是沿着坡路而建的，致远的办公室又处于最高点，可以俯瞰整个安城。从大家对致远的态度来看，他不仅地位高、话语权大，无论是他清冷俊美的侧脸，还是魁梧高大的身材，都会让人在无形之中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没关系，裴勇球手很快就会来这边了。”

听了致远的话，慧娜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立刻不顾形象的凑到致远眼前。致远放下签字笔，当他看清气喘吁吁的慧娜时，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哎呀…不是，致远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慧娜激动的拉扯着发顶，象牙色的嘴唇上布满深深的咬痕，虽然眼睛又大又圆很是可爱，却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致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像刚刚听完一场没头没脑的人生说教，他掐了掐鼻梁，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从准备回答问题的慧娜的表情中，致远同时看到了自信与失落。他立刻对流露出矛盾感情的慧娜产生了好奇。慧娜似乎不太喜欢和人有目光接触，特别是近距离看着致远冰冷又充满探索欲的表情时，慧娜的眉头又紧绷了不少。

“我…我…”

千钧一发的转瞬，致远的目光总是热情饱满，慧娜觉得，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她不禁心想，就算这家伙亲手斩断更多人的前程也不足为奇。致远继续怔怔的看着她，每当这时，他都会觉得慧娜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我，哎呀，我闹得跟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似的。”

慧娜明明心里很担心，但讲话的时候总是一副气呼呼、委委屈屈的样子。和意料中不同，致远并没有意气消沉，他噘起嘴静静的抿着茶水，眼睛眺向远方。

当想起自己和致远之间某种复杂且不为对方所知的感情时，慧娜对于致远的矛盾感也随之浮现在脸上。此刻，慧娜在心里暗暗决定，不管致远说出怎样犀利的话，她都不会因此讨厌他。也许是多年的相处下来沉淀了更多那样的感情，慧娜看向致远的目光充满了歉意与悲悯。直到一阵窸窣急切的敲门声将两个人重新拉回现实。

“请进！”

裴勇朝坐在沙发椅中的致远鞠躬问好。当他看到慧娜犹犹豫豫的转向自己时，裴勇先是一惊，随后也不管可不可以坐在慧娜旁边，就一屁股坐了过去。慧娜有些尴尬，只好迅速站到致远身后。裴勇瞄了一眼致远的眼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给您带来困扰我很抱歉，是我太浮躁了。但浮躁归浮躁，还请主教练在合理的范围内多给一些。”

致远瞥了慧娜一眼，转过头。裴勇顿时变得非常警觉，他很难懂致远内心的想法，此时的他看似憨厚赤诚、和蔼亲切，但在做出重大决定时却又过于冷酷无情。

“第一次提议的金额54万可以接受吗？”

对于今天丝毫没有感受到那种敏感和冷酷的裴勇而言，致远的这番话让他觉得安心，又略感陌生。他呆呆的看着致远，然后移开了视线。或许是光线的关系，致远的发丝将额头都遮了起来，只露出眼睛，而裴勇始终忘不掉致远那双眨眼时会发出奥妙微光的淡棕色瞳孔。

“可以，我在哪签字？”

裴勇平静的这样回应道，却难掩紧张的神色。因为无论何时从哪个角度，裴勇看到的都是致远那双闪烁着无尽奥妙的眼睛。

“合同在你那，你给他吧。”

致远转向慧娜，慧娜简短的回了一声“好”，那声音也是低沉且坚定的。第一次听到慧娜这样的声音，裴勇就吓了一跳，此刻看着慧娜愈发甜美诱惑的笑容，裴勇突然觉得那个女人同样是魔法一般的存在。

“那就失陪了。”

“好。”

办公室的门即将关闭的瞬间，裴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有慧娜正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随即渐渐关紧的门就像天边渐渐变浓的厌恶般彻底淹没了她的身影。致远缓缓的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冷汗止不住的流下来。慧娜整理着文件，面对额角冷汗夺框而出的致远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但所有的故事并没有落幕，瑞霖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慧娜转过头，她的表情非常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显然她对嘉铭球手的签约并不抱任何期待。

“是嘉铭球手的吗？”

慧娜非常困惑，瑞霖看着她的表情，露出坚定且调皮的微笑。

“按主教练的说法这事成了！”

瑞霖故作玄虚的稍稍弯下腰与致远四目相对。

“为了增加22万签约金的说服力，我先拿出一张20。6万的合同。嘉铭居然连看都不看就准备签字。早知道他是这么贴心的球手，金额应该减掉一些。”

致远陷入沉思，慧娜也没有回应。瑞霖只好放弃了平时调皮的态度。慧娜和致远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就在瑞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原因的时候，慧娜一拍脑门，长长的叹了口气。霎时间，天空阴森森的，如同黑夜一般，狂风就像子弹一样倾泻而下，瑞霖感到一丝寒意，便迅速蜷缩起宽松的风衣。

“现在什么情况？”

瑞霖这么一问，慧娜哑口无言，露出浅浅的笑容。瑞霖莫名的感到慧娜身上散发的某种坚韧的气息消失了，现在的她看上去既软弱又无助。

“姐，不说是最后一张了吗？”

“对，是最后一张没错呀。”

看到慧娜既笃定又发愣的表情，瑞霖的表情更加僵硬，他伸手拨乱了卷曲帅气的发。慧娜的目光开始频频在瑞霖和致远中间穿梭，最后向瑞霖投来的亲切目光更是在他们从前的交谈过程中从未显现过的。瑞霖更加茫然，眼睛就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时而流出不安或是混乱的暗芒，就像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却找不到办法似的。

“那…主教练的脸色为什么那样？”

慧娜发出“嘘”的一声，俯下身子，随后从办公室某处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瑞霖再搞不清状况，也屏息凝气，像慧娜那样俯下了身体。就在慧娜的嘴，即将靠近瑞霖耳朵的瞬间，瑞霖看到致远眼底闪现的异光，急忙站了起来。

慧娜轻轻拍了拍瑞霖的手臂，瑞霖却一动不动的直视着致远，慧娜只好慢慢转过头。办公室再次被寂静包围，此时无论谁说什么只会加重不安感。

“有没有想过嘉铭球手，眼中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致远的眼睛里有着近似于信仰的情感，因此无须再做复杂的解释。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致远用这种口气讲话，瑞霖都会心神不安。也许是他每次都能联想到致远冷漠的表情。

虚掩的窗子被风吹得咣当直响，慧娜睁大了眼睛，抻长了脖子，眼神时不时的往返于瑞霖和致远之间，但她却无能为力，除了担心什么忙也帮不上。致远转过身靠墙站在那里，眼睛默默的凝视起窗外黑暗的角落。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刻，目光所致皆是一片狼藉，训练大楼附近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落叶和沉尘土。此时，雨风的气息已经消散，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土壤味和青草香，地面和屋顶等平坦的地方渐渐积满一层白灰。

“瑞霖啊，金额是一回事，态度却是另一回事。”

“主教练您什么意思啊？”

慧娜连续发出不规律的呼吸声，每当她的呼吸声停止，瑞霖的心都会吓得咯噔一下，但他却从未与慧娜有过哪怕一瞬的眼神交汇。慧娜浑身紧张，最后干脆与瑞霖并肩站到了一起。致远淡淡的笑了笑，咕嘟咕嘟的抿着茶水的声音打破了难以忍受的寂静。

“嘉铭球手，现在肯定觉得我们是强盗啊。”

风暴持续了许久，窗子哐当哐当的声音也没有停止。直到风声渐渐减弱，黑暗中，电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办公室内，所有人都只是紧张的干咽着唾沫，致远则不同，他在不停的看表。闪着蓝光的灰尘飘散开来，慧娜夸张的咧开嘴角，声音横贯虚空。

“明明是上面让做的，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瑞霖没有参与，但慧娜小心翼翼的提出的这种观点，在偌大训练中心已经深入人心。致远沉默了，顿时一股乌云般的死亡气息笼罩在头顶，慧娜跃跃欲试的想要凑到致远身边，瑞霖好不容易阻止了她。窗外的世界阴沉得就像分分秒秒走向毁灭的森林，只是谁都没有抬头正视而已。又过了一会儿，致远怀着迫切的心情接着说道。

“对！因为有上面的指示，但我们理解吴晟勋主任了吗？”

慧娜和致远经常会针对工作方式、工作内容展开激烈的学术性讨论，这在筑梦队的训练大楼里几乎人尽皆知。但这次气氛却突然转变得就像被泼了冷水一样尴尬，夹在中间的瑞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存在某种不均衡，慧娜对待嘉铭的态度与致远对待自己的态度存在明显的差距，因为致远迅速白了自己一眼后，慧娜一直用一种不明意义的眼神望着致远的背影，瑞霖感觉继续耗下去，一定会目睹不该看到的场面。想到这里，他急忙伸出手将慧娜拽了回来。

“哎…哎，慧娜姐、主教练你们别这样啊。”

慧娜欲言又止，她看着致远，突然伸手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致远用落寞的眼神看着瑞霖，没有回一句话。或许是怕他们再次朝着对方大呼小叫，瑞霖表情十分复杂的提议道。

“庆祝全员签约，我们一起出去喝一杯吧。今天我请客还不行吗？你们随便点。”

为避免与意见不统一的致远发生争执，慧娜很高兴的同意了瑞霖的想法。但致远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她感到很意外。

“庆祝？好，那你们去吧。”

听到致远这么说，不只是慧娜，瑞霖的心也沉了下去。慧娜低下头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便笑嘻嘻的推了推瑞霖的肩膀。

“瑞霖，这的确是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主意。下次别这样了，一定要按照主教练的吩咐办事。”

瑞霖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致远背过身去，他的背影总是带着冷嘲热讽的态度，考虑到三人组的关系非比寻常，瑞霖只好出神的问致远。

“主教练那我们在外面…”

慧娜心急如焚，瑞霖看了她和致远最后一眼后，驯服的闭上了嘴。慧娜的手就像不知从哪里攀爬而来的藤蔓紧紧的缠住了瑞霖的手臂，而他几乎是被慧娜拽住着手腕一路小跑着离开主教练办公室的。

“主教练，他不喝吗？”

瑞霖露出傻乎乎的表情，眨了眨眼睛，慧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每当风起时，都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木之间闪亮的绿光。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致远都会觉得自己像置身于水晶玻璃球之中，这里如此的接近梦想，但也岌岌可危。拎起公文包，致远突然转过身默默的看了一眼工作台，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回了原位，只有庄雪松顾问留下的那盆藤蔓胡乱的散落在窗边。

“你好，我是体坛新动态的主持人姜振宇。”

从落座的那一刻开始，姜振宇就在仔细观察着坐在对面的致远，他明明知道些什么，但显然没有想要说出来的意思。就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徐致远似乎只关心自己的位置，那他眉头紧锁的样子究竟是演技还是真心呢？致远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咖啡，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许自己知道的更多事情并非子虚乌有，但姜振宇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很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筑梦队的主教练徐致远。”

姜振宇放下咖啡杯，用很微妙的眼神仰视着致远。

“筑梦队？主教练吗？”

姜振宇说着又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致远，那一瞬间致远察觉到在这场对话中那个并不陌生的年轻人似乎占据了上风。致远又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笑了笑。或许他也觉得此刻讲出这些话显得自己很卑怯，但为了达成目的致远别无他法，便只好皱着眉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你可以帮我报道一篇美谈吗？”

姜振宇觉得像是被人拍了一下似的，他反复琢磨着致远的那句话，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致远需要自己，现在的他处于舆论漩涡的中心地带，想要摆脱这种困境，他需要彻底依赖自己。而自己也需要致远，只要交出他想要的东西，就能向世界证明自己的独特魅力。虽然这还只是自己狭隘的想法，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胜利感和满足感涌上心头，还有一阵奇妙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