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雾岛中的浪客（下）

“你要喝点儿什么？奶茶？”

看着在好奇地四下张望的我，李商笑着问道。

不过……相比于李商俊美的仪容，相比于这个“清幽”到有点儿瘆人的小区，李商这一百多平米的家实在是有点儿……朴实无华，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过分。

这不像是一个看起来那么有艺术情调的“浪客”的住宅，倒像是一个孤寡老人用来遮风挡雨的地方。

可听到“奶茶”这两个字，我还是打起了精神，好奇了起来，毕竟，作为经常加班赶稿子的记者，“奶茶”可是最好的提神良物。

“你这儿……还有奶茶？”我来了兴趣，看着这个怪人。

“严格来说，里面还有点儿酒精。”李商神秘地笑了，“这可是纯天然的‘奶茶’，选取新鲜的、无污染的水果酿制而成，不喝你可会后悔的哦。”

虽然，最近十几年老是报道中国旅客去缅北被灌了迷药，“噶”了腰子，甚至还有好几部以此为题材“爆火”的电影。但看着李商，不知何故，我却无法怀疑，甚至潜意识都主动在信任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奇人。

看着默许的我，李商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粗陶的酒壶，他打开软木塞，在空气中醒了一会儿，倒了一小杯。

我接过，呷了一口，一瞬间，我呆住了！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汉语词汇非常丰富的人，大学期间，我甚至全文背诵过枚乘那篇艰涩到极点的《七发》，可是，纵然掏空了自己的辞藻，我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杯果酒的滋味儿！酸、甜、苦、辛、涩……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经历了千年万年的提纯与萃取，融化在舌尖，就好似、就好似感受了一位活了上千年的老人那悲欣交集、又返璞归真的一生。

“这……这……”

“这可是当年一个叫仪狄的酿酒师酿的果酒，不过，与其说这是酒，不如说这是‘奶茶’，毕竟，那个时候的酒，酒精度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商轻松地笑了，不过他的笑容中，却藏着许许多多不经意的意味深长，“更准确地说，这埕酒，是仪狄让**酿的，所以宛如天成，毫无人工的痕迹，普天之下，或许只有这么一埕了，这可是无法用金钱的衡量的啊！”

“仪……狄！”我大吃一惊，“莫非是上古时代夏禹的造酒官？”

“哦！你知道啊！”李商双眼一亮，赞赏地说，“对对对，就是他！你的历史不错嘛！”

“开什么玩笑？!”我愤愤地说，“你在愚弄我吗？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你活了几百、上千年，拿着**酿的酒招待我？你是把我当成**了吗？!”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和你一样，我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李商的眼神忽然有些黯淡，“可我的确曾见过不少活了很久很久的人，比如历史上有名的活了八百岁的彭祖。”

说到这里，李商忽然盯着我，以一种难得认真却伤感的口吻说：“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只相信你的知识、常识与价值，有些事，你不相信，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有些事，你听说过，但也并不意味着，你完全了解它。”

“哦？”我冷笑道，“也就是说，你是类似于狼人、吸血鬼这样的不死族喽？”

“可以这么说。”李商并不理睬我的嘲讽，“这个世界，从某方面来说，是因为我的一个错误所造就的，同时，这个错误……也造就了你……”

他深深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愕然。

李商并没有回答我，他又笑了：“你的确是个优秀的记者。”

或许，他指的是，我早就偷偷打开了录音笔。

“好，既然采访开始了，那我就开门见山。”李商正色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天赋，凭借着这上天赐予的财富，他们有的成了文学家、有的成了军事家、有的成了政治家、有的成了艺术家……这些天分，其实早就被世俗社会所接受，可是，有些天赋，却一直隐没在常识之外。比如说，有的人天生有极其敏锐的听力，他趴在家里的地板上，可以听到一整个小区住宅楼的所有对话，这个人，就是这个小区12幢的601住户，由于听到了太多的丑恶与污秽，所以他宁可晚上卷着铺盖睡在大桥的桥洞里，听着长江的水声，也不愿意睡在家中的大床上。还有，有的人具有完全觉醒的第六感，可以预知过去未来、生死祸福，他知道下一期福利彩票超级大奖的号码是多少，他知道所有人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他知道在未来自己应该抓住那种可能，才能到达最好的结果，甚至，当他从60楼跳下去时，他明白怎么跳自己可以毫发无伤，安然着陆！这个人，就是9幢的202住户。可是，这样的人生令他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去年冬天，他开煤气自杀了。当然，有些天赋也不完全是好的，1幢的101住户的第二个孩子，他生来就没有的方向感与归属感，因此他一旦出门，就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即便是手机导航也没有办法帮他回家，所以，当3岁那年，他不慎走出家门玩耍，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他的父母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郑州的一家孤儿院找到了他，院方怕他走丢，除了上课吃饭让老师全程陪着外，都是用绳子把他结结实实拴在宿舍的铁床上，绳子的长度只够他去上厕所。五年多来，他的生活就像他从孤儿院宿舍去课堂的路那样千篇一律，可这条走过无数遍、再普通不过水泥路对于他而言，却天天都是新奇的、新鲜的，有花开、有叶落、有风吹、有雪飘……”

“再比如说，你有一只宝克笔，虽然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你早已不用了，但是，具有某种古典气质的你依然喜欢插在胸前的衣兜里，可是……”李商突然抬起右手，只见一道蓝色的光芒闪过，他神奇地消失了！

几乎在同时，李商又突然凭空出现，只见，他笑吟吟地拿着我拿纯白色的宝克钢笔！而我一看，衣兜里的笔，却立刻化为了破碎的影像，瞬间消失。

“这！这是魔术吗？!”我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

“不。”李商摇摇头，“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我刚才穿梭时空，回到了我们相遇的那个酒吧，在你、我走出人群那一刻，穿梭回过去的‘我’在人群中迅速地偷走了你的笔。但是，由于这个世界的保护机制‘物质守恒’，因此，不可能同时出现两支‘本来是一支’的笔，所以，你衣兜上的笔消失不见了。”

“不对！”我立刻反驳道，“按照你的说法，当你回到过去，过去的你和穿越回去的你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可我注意到，那个时候，你一直带着我朝你的家走去，并没有消失！”

“哈哈哈……你真的很聪明。”李商并不生气，反而欣慰地笑道，“因为，我是受到‘道律’保护的，所以过去、现在、未来的我才可以同时出现啊！”

“道律？？？”

“嗯，在这个物质世界，有各种各样的现象和规律，时间的流逝、物体的下落、四季的变幻……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羁绊，维系这一切的，就是‘道’，老子《道德经》有云：‘道可道，非常道’，而维持它们的力量，就是‘道律’。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是从一道蓝色的‘光门’中消失的，因为，我可以提取、收集这些‘道律之力’，作为打开这道光门的钥匙，用来穿梭时空。这也是这个世界的‘保护机制’之一，穿越时空属于‘逆天而为’，纵然是有我的天赋，想要‘逆流而动’，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和你刚刚建立的羁绊，只是，我穿越的时间跨度只是半个小时前，所以，牺牲的羁绊程度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可是……你千万不要小瞧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羁绊，它的能量已经远远大于氢弹的威力了，所以才能凿穿时空，实现跳跃、跨越和穿越。你仔细想一想，虽然人与人之间这种羁绊经常被怀疑、背叛，但它们潜藏的力量，却可以逆转规律、改变历史，这是多么可怕啊！而人，尤其是现在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背叛、离弃这种能量比核武器还大得多的羁绊，人又是多么可怕啊！”

听着李商的讲述，我如痴如醉，一时无言，他的话，听上去离经叛道、荒诞不羁，可事实发生在我面前，我却不得不有些相信。

看着我，李商笑了、笑得有些凄然，“只是，如果要穿越几千、上万年，这就需要无比深厚的感情、关系与羁绊了，每当我穿越回过去，总会牺牲一位爱我的人心中的感情，在这其中，激烈澎湃的‘爱情’提供的道律最为强劲，可一旦动用，那个女子只会记得，有个男人和她发生了一夜之情，却连他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所以，这个世界，包括过去的世界，虽然我任意穿梭，可却几乎没有一个认识我，这也是历史‘自我保护’的机制，它就像一个拥有免疫系统的生命体一样，不能容许有任何‘病毒’在身体中留下痕迹，我……是不是很‘渣’？”

“那……你为什么还要穿越呢？”沉默了许久，我问道。

“因为，有很多遗憾，历史上的、我自己的，我想去改变！”李商犹豫了下，忽然坚定地说，“可是，我试了无数次，却只成功了一次，但由于历史改写，我原本存在的世界坍塌了。毕竟，未来是以‘过去’，也就是历史为基础的，一旦作为‘基石’过去改变，未来的大厦必然坍塌。如今的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历史为了惩罚我，将我放逐的‘平行世界’。”

“当然”，李商忽然收起了沉重的脸色，调皮地把宝克笔插回我的衣兜，“这种程度的改写，历史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历史就像是一个黑心到极点的老板——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他只会要求你达到他的‘业绩’，哪怕是坑蒙拐骗他都丝毫不问，你看，现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了，你的钢笔，依然插在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