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蚕：卧龙篇（十三）汉中的葬礼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一场隆重的葬礼在汉中的曹魏大营举办，十余万魏军的黑色铠甲上，都系上了雪白的绶带，魏王曹操、世子曹丕、三子曹彰，还有曹魏的无数名将，都无比悲痛地送别他们的战友、大哥——征西将军、博昌亭侯夏侯渊。

这年正月，在张飞的先头部队屡败魏将张郃，初战告捷后，刘备自阳平渡过沔水，驻于定军山，夏侯渊率军相争，开启了“定军山战役”的大幕。

这一战，汉、魏双方的精兵强将尽出，而我（陈到），作为季汉情报部队的首领，更与曹魏的特工系统展开了黑暗、激烈的鏖战，侦察、反侦察、渗透、反渗透、欺骗、反欺骗、情报战、情报逆向战……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战局的发展。

终于，经过无数隐没在黑暗中的特工的努力和牺牲，一个决定性的情报摆在了我的案头！那就是曹魏汉中部队司令官夏侯渊的布防情况和准确位置。

在得知了这一决定历史的情报后，刘备当机立断，亲率精锐万余人，分十部夜袭张郃，张郃率亲卫奋战反击，刘备不能克，夏侯渊派张郃守备东围鹿角，自率精锐守备南围鹿角，刘备于是全力猛攻张郃，张郃不敌，夏侯渊遂分军一半往救张郃，于是刘备又在走马谷采用烧围角之策，夏侯渊带领着四百精兵前去救火、修补鹿角，刘备派遣讨虏将军黄忠居高临下突袭渊军，夏侯渊猝不及防，被黄忠斩杀！

当主簿杨修，展开曹操亲自撰写的祭文，打算朗诵时，突然，远方旌旗蔽空、尘土喧天。

“汉军！是汉军！”曹军惊呼。

果然，一千多汉军骑兵，清一色的黑色骏马，他们同魏军一样，头上绑着白布，除了佩剑外，没有带任何武器，旗手高擎“张”字军旗，一马当先。

“我明白了。”曹操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他一声令下，鹿角、拒马被挪开，营门缓缓打开。

只见一员汉军大将，眼神凌厉、英武逼人，正是素有“万人敌”之称的汉军名将、巴西太守张飞，他身后与自己同乘一马的，正是自己的夫人，夏侯渊当年收养的亡弟之女夏侯氏，在她出城拾柴时为张飞所得，娶为妻。

夏侯氏朝张飞点点头，随即孤身一人进入曹营，参加了自己养父、伯父夏侯渊的葬礼，虽然汉、魏双方在汉中大打出手、刀光剑影，但无论是曹操，还是刘备，都没有忘记最基本的人伦和忠义，这才有了不发一言，却心照不宣的“夏侯氏奔丧”。

葬礼结束后，在夏侯渊死后孤身一人稳定住汉中前线的大将张郃，护送夏侯氏出营，在距离张飞二十步的地方驻马不前。这两位曾杀得天昏地暗的名将四目相对，却并没有“食其肉，寝其皮”的杀气。张郃在马上向张飞作了一揖，张飞也端端正正地还了一礼。

因为，作为军人，无论是张飞，还是张郃，他们都用自己不畏生死、临危受命的表现赢得了彼此的尊重，这也是死敌之间一种跨越阵营的友谊，钢刀归钢刀，惺惺惜惺惺，哪怕张飞在宕渠大破张郃后，刻下了“汉将张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郃，立马勒石”的大字，张郃也不记恨。

葬礼之后，战争继续。

经过“赤壁之战”后十一年的发展，曹操、刘备，当世最顶尖的两大英雄，再一次宿命般地狭路相逢！

十一年前，刘备败亡荆州、浪迹江夏、一无所有，惶惶不可终日。而曹操呢，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剑指江东，固一世之雄也！

十一年后，曹操击败马超、夺取西凉、收降张鲁，终于加冕为王。而刘备呢，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厉兵秣马，终于有了和曹操同台竞技、一决高下的资格！

虽然，刘备起身微末，从一无所有成长为一株参天大树。而曹操呢，虽然家族名声不好，却富可敌国，可谓“出道即高峰”，日后更是凭借着天纵之才，纵横天下，成为了北国的雄狮。刘备起点不如曹操、天资不如曹操、人才不如曹操、势力不如曹操，但却凭借着九死一生、百折不挠的坚韧与顽强，在夹缝中冲出重围，龙出生天，成为了与曹操并世称雄的王者。

从徐州救援陶谦开始，曹操、刘备，从徐州打到河北，从河北打到汝南，从汝南打到荆州，从荆州打到汉中，大半个中国都曾是他们龙争虎斗的战场，如今，他们都深深明白——这将是他们面对面厮杀的最后一战！

当然，刘备的前半生，由于起点太低，对阵曹操是屡战屡败，因此，刘备是非常忌惮曹操的，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不然必然会被曹操一剑封喉！

当初吕布死守坚城下邳，坚持了三个多月，就是因为一个疏忽，曹操决水攻城，战局急转直下，最终城破身死。

当初袁绍发兵决战官渡，本来占尽了优势，也是因为一个疏忽，曹操火烧乌巢，袁绍大势已去，最终悔恨无及。

因此，面对曹操的多次搦战，刘备依托定军山的有利地形，高挂免战牌。不与曹操正面交锋。曹操想强攻刘备，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令自己损兵折将。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反正汉中靠近益州，老子的军师诸葛亮在后方调度有方，一日三餐、枪弹粮饷足足的，可是你曹操呢，每一粒粮食、每一颗子弹都要从中原千里转运，反正老子耗得起，你叫吧，叫破了喉咙都没人理你的！

但是刘备也忽略了一个问题——开战前，曹操不顾占据每况愈下，在从邺城到长安的路上拖拖拉拉，在长安更是逗留了半年之久才来到汉中，难道他这半年在睡大觉吗？

当然不是的，除了日常的政务，以及平息南阳地区的叛乱，曹操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汉中地区的给养储备上了。

作为第一流的军事家，曹操自然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更知道，从中原运粮到汉中费时费力，因此——在自己主力到达之前，他已经花费了巨大的力气，在汉中囤积了数千万袋米！

双方就这样进入相持阶段，就如同两个势均力敌的拳手，在不停地防守、移动、试探性地进攻，在体力的不断消耗中苦苦支撑，就等着谁先坚持不住露出破绽！

而这个机会，再一次被刘备大将黄忠发现了。

那时的黄忠，正在赵云的营内，双方按计划协同作战。

“报！”黄忠的亲兵突然火急火燎，不经通报就径直闯进了指挥部。

“拿来！”黄忠也不怪罪，因为他知道，亲兵敢冒着被杖责、杀头的危险闯进这里，只有一种情况——“特务头子”陈到送来了重要的情报！

亲兵从怀里取出了贴肉保存的用蜡封住的竹管，黄忠打开来，却发现上面写满了莫名其妙的数字。

“15172608……这是啥？”黄州皱了皱眉头。

“哦！”赵云拍了下脑袋，笑了笑，“差点忘了，这是叔至和我联络的‘密码’。”他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卷轴，打开来。

黄忠瞅了一眼，依然疑惑不解：“这不是汉武帝时的大文豪司马相如写的一篇文章吗？跟老陈的情报有什么关系？咦？等等？!难道说……”

黄忠反应过来了，原来，赵云手里的卷轴是“密码本”，而“特务头子”陈到手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卷轴，这些数字是告诉你，选取卷轴上第几列的第几个字，能够拼凑成完整的情报。

“对喽！”赵云笑道，随即展开卷轴，按图索“字”，拿出一张纸，飞快地写了下来，递给黄忠。

“曹军粮草大部屯于米仓山！”黄忠读罢，哈哈大笑，“这个老陈真厉害！真是有路子！真是个地里鬼！这种情报他都能搞到！好！好得很！”

于是，黄忠建议赵云可以去劫取米仓山的曹军存粮，能抢走的抢走，抢不走的就烧掉，一句话——捅爆曹操的腚眼子，让曹操再也翻不了身！

但曹操的囤粮重地，应该是有重兵把守，为谨慎起见，赵云与黄忠约定期限，然后再让黄忠领兵去劫粮。

黄忠带兵出发后，过了好久仍未回营，赵云担心黄忠出了什么意外，于是留张翼率主力守营，自己仅率几十个骑兵出去寻找黄忠。结果正好碰上曹操派出的大军，赵云遭到曹军先锋部队的攻击，刚与敌人交手，曹操的大军已来到面前，一时间枪矛如林，吼声震天，气势慑人，把赵云团团围住。

按理说，汉中战场那么大，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赵云怎么会这么巧和曹操撞个满怀？原因只有一个——赵云是因为黄忠劫粮未归而去救他，曹操则是听说自己粮食被劫、腚眼子被捅火急火燎地去救粮食。

闹了半天，双方都是一个目的，那啥也甭说了——打吧！

可是怎么打？赵云只有几十个骑兵，曹操主力十几万，且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锐士。按理说，面对这种“十死无生”的局面，一般的将领肯定调转马头撒开蹄子就跑，可赵云不愧是“五虎上将”之一，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只见他仗剑在手，传令——全军突击！凭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勇气，一次次冲击曹军的阵列。赵云的反应令曹操猝不及防，一时间，曹军竟然被赵云的几十骑兵打散，赵云突围而出！

这就是赵云的目的，作为智勇兼备的大将，赵云知道：纵然自己脚底抹油，也跑不过素以骑兵闻名的曹军部队，但是，如果自己给曹操“当头一棒”之后，再且战且退，从容撤退，那么多疑的曹操肯定认为自己是有备而来、刻意诱敌深入，所以，只有以必死的勇气毫不迟疑地向曹操发动攻击，才有可能全甲而还！

此时部将张著受伤，又被曹军包围，已经突围而出的赵云又一次驰马突击曹军，冲进曹军的包围圈并救出张著，再次突围而出，将他带回营寨内。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其善将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烧屋之下，使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受敌可也。故曰：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吴子兵法》

面对赵云的反复突击，生性多疑的曹操果然犹豫了，他没有命令手下全速追击，就这么一个迟疑，赵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寨。

此时，赵云部将张翼正在防守营寨，见曹操大军杀到，便要闭门拒守。赵云此时兵力较少，认为死守不是好办法。

于是，赵云决定再一次利用曹操的多疑。

进入大营之后，赵云下令大开营门，然后令自己的军队偃旗息鼓。曹操见此情况，果然心生疑窦，作为百战余生的枭雄，曹操不害怕火光冲天、杀声震天，却害怕那种莫名其妙、危机四伏的死寂，他怀疑赵云设有伏兵，不敢向赵云进攻，竟然向后退去。

好！等的就是你这一瞬间的犹豫！赵云长枪一挥，一刹那，战鼓雷鸣、万军齐呼，赵云的部队以强弓硬弩猛烈地射击曹军，曹军大为惊骇，就像“淝水之战”中，前秦王苻坚的大军稍一后退，涣散的军心就再也收拢不住，曹军自相蹂践，坠入汉水中淹死者不计其数！

这场战斗的意外程度、惊险程度，就连刘备也十分惊讶，在看了赵云作战的地方以后，刘备不禁感叹：“子龙一身都是胆也！”军中将士更是称赞赵云为“虎威将军”。

而另一边，黄忠险象环生的“烧粮行动”也大获成功，曹操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年攒下的存量，被他一把火少了个精光。如此一来，纵使曹操依然也手握阳平关这样的雄关险隘，却无法在汉中立足，最后万般无奈地撤退。

一边是赵云的“当头棒喝”，一边被黄忠捅爆了腚眼子，一时间，曹操被揍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而对于刘备来说，“汉水之战”可谓大出其意料之外，本来自己计划还有一年半载才能决出的战争胜负，一下子大大提前了。为了庆祝这场难得的胜利，刘备大摆宴席，将士们欢饮达旦。

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纵使是曹操也无法改变了！

很快，曹操就撑不下去了，诚如曹操所言——汉中已经成了“鸡肋”。当他把“鸡肋”这一口令晓谕全军时，主簿杨修便收拾自己行李，别人奇怪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要撤退了？”杨修说：“鸡肋这种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大王这是要回军了。”

当年秋天，杨修与曹植饮酒大醉，同坐一车，从司马门出，杨修酒后说胡话谩骂鄢陵侯曹彰，曹操闻之大怒，便以“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等罪名下令将杨修处死，杨修叹息：“我固自以死之晚也。（我其实早就知道我会死，而且已经死晚了）”时年四十五岁。

于是，曹操令汉中、阳平关、下辩等地的军队全线撤退至陈仓一线，事实上，就是放弃了汉中，全力保住关中和凉州这条“生命线”。因为一旦“关凉生命线”失去，刘备就能循着其祖先汉高祖刘邦的足迹，入主三秦，剑指天下了。

从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至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五月，汉中之战持续了将近两年之久。刘备方阵亡吴兰、雷铜、任夔等，曹操方阵亡夏侯渊、赵颙等，曹操方将领王平投降刘备，并逐渐成长为季汉后期的一员大将。

但值得一提的是，曹操撤退时，在汉中可控制的范围内将百姓全部迁走，他知道——作为乱世中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人口”自己能带多少带多少，如果有可能，一个都不能留给刘备。

刘备占领汉中全境后，派遣义子刘封、荆州宜都太守孟达乘胜攻取了东三郡（魏兴、上庸、新城），自己则再接再厉，占据了凉州的武都郡。

但是，对于刘备来说，虽然纸面上，自己取得了极其辉煌的胜利——击败了死敌曹操，终于扬眉吐气了！但其实，他取得的只是个十室九空、人烟稀少的汉中，并没有从根本上伤及曹操的元气。

而曹操呢，也失去了开拓进取、狂飙突进的雄心，成了一个闭关自守、小富即安的诸侯，只能“重整天下待后生”了。

汉中之战，让两个搏杀了一辈子的老男人彻底死了心，让他们都感叹英雄迟暮、韶华不再，自己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实现一统天下的夙愿了。这个想法，也直接影响了刘备后面称王、称帝、伐吴的决定。

多君媕雅数论心，文字缘同骨肉深。别有樽前挥涕语，英雄迟暮感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