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探询

李一军处理完了车间的琐碎事，换下工装，又随手掖身上三千元钱。他知道去局子里办事不能空手，请不请客不说，送几盒高级香烟是情理中的事。他推开门正要走，听到楼梯下边响起“吧嗒，吧嗒”脚步声，一抬头见刘胖子上来了，他停住了脚步，再把情况了解细致些，免的去了局子里说不清楚。

刘胖子推门进来劈头问：“李主任，你打算去局子里？”刘胖子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一军笑笑：“我还以为你被抓了？”

“呵呵，要是我被抓就好了，二进宫吗，也好！豁出二百来斤！随他摆弄吧！”

李一军绕个弯，故作卖关子：“又不是你进去了，何必焦急？”

刘胖子听了，白花花泡沫从嘴角流出来：“青苹国太年轻了，又远离家乡父母，谁让我是维修班长，他是我的班成员！”

刘胖子一夜没闭眼了，白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倦态的神情写满脸上。李一军不再说什么，激动之情早涌动在心里，常言道：“物以类比，人以群分，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刘胖子，默默念叨：”多实在，多热情，多乐意助人，诲人不倦的人啊！想到这儿，他又瞅一眼刘胖子，苍白的脸色微微泛黄，坚毅而执著的神情，他那一颗为别人燃烧的火热的心，仿佛在剧烈的跳动着。

“李一军笑了：”看你急的猴吃蒜一样，我这不是去吗！”

一听说李一军要去局子里，刘胖子急了：“我陪你去！我了解当时的情况，好说话！”

李一军摇摇头：“人去多了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吧！”

刘胖子不再坚持要去了：“好吧，有事回来说。”刘胖子说完转身下楼了，他走了几个台阶，又返回来。李一军见刘胖子又回来了，知道他还有话说，问：“还有什么事？”

刘胖子扭头看看身后，小声说：“带些钱去，那帮家伙我了解，个个不是吃素的，黑的很！”

李一军见刘胖子这么认真，逗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吃素？”

说完，眼睛盯着刘胖子的脸，刘胖子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我对他们有刻骨的了解。”

“哈哈，没想到你还有一套亲身体验？”

刘胖子说：“那次，我白白仍了九千元钱，不！不！让他们敲诈了九千元钱，想到这儿，我心里至今隐隐作痛！”

早在三年前，刘胖子老婆在石门路开了一家杂货店，当时，这一带商铺不少，都是经营服装或饭店的，日用百货就刘胖子一家。周围都是居民区，刘胖子家买卖十分兴隆。一年下来少说也挣十来万。买卖不好，没人理你，买卖好了，背地后就有人算计了。那年，矮胖子负责这一带商铺消防工作。他天天来商铺里，瞪一双滴溜溜贼眼，不是说消防不合格，就是说有安全隐患，横挑鼻子竖挑眼找事。只要他提出来就要整改。灭火器要到他指定商场买，当时，一个五公斤消防器材一百多元，他指定的商场要三千多元，坑死人了。一次，她又来指东指西挑毛病，刘胖子烦了，说几句牢骚话，矮胖子说刘胖子抗法，你可知道，抗法这帽子够大的，如果成立，弄不好坐牢。正好那天来了一个顾客，他在这方面有经验，暗暗告诉我：“低头吧！你哪能抗住他？”

我问：“怎么低头？”

他说：“塞给他钱，他就不来找你的事了，不就完事了！”

老婆也急火火地说：“有道理，快去吧！”

这可是老婆从天亮到天黑十几个小时的血汗钱啊！刘胖子一阵心痛，望着老婆送到面前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悔恨与心痛一起涌了上来，正难受，赶巧了，矮胖子又来了。恶狠狠望刘胖子一眼，甩手扔一个纸条，扭着肥屁股走了。刘胖子冷静下来抓过纸条看，大叫一声：“罚款单！”限期到局子里缴纳二千元钱。这不是砸明火吗？刘胖子没多想，大步闯了出去，一把抓住矮胖子：“砸明火，我告你！”

矮胖子不急不躁不发火，笑笑，轻轻说一声：“有本事你去告，告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是我们处理！”

“你们到底干什么的？无法无天啊！”

“呵呵！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告诉你，我是管你的！”

刘胖子气恼了，一抬手，手指头不慎戳到矮胖子脸上，虽然戳得很轻，可闯大祸了：“嘿嘿，大胆！敢打我！”

“我没打你，不小心戳你了！”

“别多说！走，局子里去！”

“我不去！”

“好啊！好大架子，我让车来接你！”矮胖子从腰里掏出对讲机，一会儿功夫，一辆车顶闪着一排红灯的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跳下几个黑衣人，不由分说，扭住刘胖子胳膊推搡到车里。为这事，刘胖子老婆前后打点人花去九千多元才算完事了。

刘胖子和李一军谈了一会儿，扶着窗户看看太阳西斜了，刘胖子又嘱咐一句：“多带些钱去，该花就花！”

李一军答应着：“我有数！”刘胖子望着李一军的背影，心里一阵酸痛，他想起了书上常说的那句话：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亲口尝尝就知道了。去吧！体验生活去吧！

天能冶炼厂离局子有五六里路，李一军先把自行车停商场门口，然后去里面买三盒红塔山烟。莫说求人办事，就是会见朋友，拿几盒烟也在情理之中。这是李一军的习惯，多年来，他与人打交道，渐渐积累了一套为人处事的经验，民间有一句俗话：烟酒不分家，是人与人联系感情的东西吗。

他打算先找矮胖子，找到他先送上烟，再根据情况看看下步需不需送钱，走一步说一步，一些事情难预料。自己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料事如神。红塔山是高档烟，一盒就二百多元。他听青萍果说了，昨夜是三个人询问青苹国，一人一盒烟，就是六百多元，自己不能掏腰包，让青苹国掏，他能有多少积累？

李一军从商场出来，顺路往西走了二十多米远，转弯往南走，南边有一条斜道，斜道东边就是局子。李一军把自行车放在局子外边自行车棚里，看看门口没人，迈开步往里走，突然背后飞来一声吼：“站住!干什么的？”

李一军回头看原来是门卫，他在门卫室呆久了，累了，去门外神懒腰，踢腿去了。

李一军说：“我去里面办事。”

“办什么事？找谁？”

一句话，问住了李一军，青苹国说找矮胖子，他叫什么名字，忘了问了。李一军一时语塞，门卫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瞪着眼睛喝道：“出去！出去！”

李一军见门卫挺凶，停下脚步客气地说：“我有事去找人。”

门卫还是昂头，嘴巴翘到天上了，一副神气傲慢样子，吼吼地说：“你知道吗？进来要登记！”

“哦”，李一军长这么大年纪，第一次来这地方，厂里没这规定，进出科室车间办公室抬腿就去，随意惯了。他想，你们不是让一方百姓平安的吗，悠悠世界，朗朗乾坤，你们害怕什么？他想起他读初中的时候，有一篇课文，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了，中间有这样几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和群众打成一片，唉，！成了这样子，李一军叹气，没看见一点儿打成一片的影子。

在门卫室登上了记往里走，走到院子中间，不知道该去哪了，左瞅右看，青苹国说办公室在一楼，二楼到四楼上没人。说得不对啊？楼上有人走动人，屋开着门，一楼反静寂的很，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他正疑惑，想回门卫问问，背后突然吼一声：“看什么看？”这一吼，李一军着实吓一跳，心里发颤。都冒冷汗了。他这才意识到这儿不是冶炼厂，这里一些都充满了恐怖，惊悚，令人心里胆颤心寒。回头看，这人长的像穆铁柱，粗胳膊粗腿，手背上毛绒绒的，头如过去衡量粮食数量的木斗，宽大厚实趴鼻子，小眼睛闪寒光，至少一米九的个子，李一军仰视才看见他那一张牛一样的脸。

李一军突然结巴起来，腿打颤，舌头不打弯了，“哼哼”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我找人。”

“找谁？”“穆铁柱”还吼，吼声如虎啸。如果是孩子，非吓半死不可。

“我。。。。。我。。。。。。“李一军结巴半天，不知道要找的人的名子，他顿顿，竭尽全力去想。没容他想出来，”穆铁柱“又吼：“出去想，快出去！”

李一军想到了青苹国说的那人特征，赶忙赔笑脸说：“矮墩墩，胖乎乎，我们叫他矮胖子。”

“穆铁柱”听到这儿，牛脸笑了，斗大的脑壳晃一晃，黑黄牙齿露嘴唇外边：“你是青苹国案子吧！”

李一军终于像迷路人突然遇到向导一样，心里一喜：“是啊！是为这事来的！”

“穆铁柱”眼珠一转悠：“走，跟我走！”

李一军愣那儿没动，青苹国说结案的是矮胖子，不能找“穆铁柱”。

李一军摇头：“我找矮胖子，接案人。”

一句话，说恼了“穆铁柱”，瞪眼吼：“你说什么？哪个人？”

不管“穆铁柱”如何吼，李一军反而沉稳了，拿定主意，非找矮胖子不行，客气地说：“我找矮胖子，他是接案人。”

李一军一边说，一边四下里瞅，询问室拐角走过来一个人，矮矮胖胖，听见这边吼叫，他看一眼又低下头。慢悠悠走进了一楼中间屋里。

李一军顾不得“穆铁柱”了，扭身追过去。

李一军来到屋里，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矮胖子跟前。矮胖子斜楞李一军一眼：”有事？”声音柔柔的，轻轻的，给人挺暖心的感觉。

“是有事。”

“什么事？”

“唉！”李一军突然想起来了，该问问面前是谁。世界上矮胖子有的是，别弄错了。“我找青苹国接案人。”

矮胖子听了，猛回头，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你是谁？”

“我找青苹国接案人！”

“你是谁？矮胖子抬高了嗓门。

“我找他。”

“你先说你是谁!我再告诉你！”矮胖子不耐烦了，瞪眼吼一声。

不知道哪里来了邪劲，李一军也抬高了嗓门：“我非找青苹国接案人不可！”

矮胖子不吱声了，任凭李一军问，拉开抽屉拿出一只烟填嘴里，刚打开火机，可能想到屋里不能抽烟，站起来屁颠颠去了室外，“啪嗒，啪嗒”抽了一会儿又回到屋里。

“你是青苹国什么人？”矮胖子斜楞眼看着李一军。

“我是他领导。”李一军嘴角挂着希望的微笑。

“你是他领导？”矮胖子像遇到**一样，扭脸上下打量李一军，眼神狠狠盯，李一军直冒冷汗。

“你真是他领导？”矮胖子又问。

“这还有假！我是他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矮胖子吸口气，“昨夜为什么没来？”

“我不知道，早晨才听说。”

“哦，原来如此。”矮胖子又低头，下意识拉开抽屉摸烟。他把烟盒拿手里，反复看，就像研究珍宝一样认真，烟盒外壳泛红，正反面写着“中华烟”三个醒目大字。李一军突然想到了刚才买的烟，迅速掏出来放桌上：“刚买的，抽吧！”

矮胖子瞟一眼，不吭声。等了好长时间，李一军见矮胖子光摆弄烟盒，反复看，没有说话的意思，坐久了，觉得坐的凳子不舒服，撅起屁股往前挪了挪。抬眼再看，矮胖子依然摆弄烟盒，实在沉不住气了，问：“青苹国那案怎么样？”

一句话，就像水盆里扔进了一块石头，平静的水溅起一片水花。矮胖子使劲一拍桌子：“啪”瞪着恶狠狠的眼珠：“你是领导，装蒜啊！不问你自己，还问我？啊！”

李一军耐着性子解释说：“他是我们的职工，我们对他要负责。”

不说还好，这一说更加惹恼了矮胖子，吼一声：“你怎么管教的职工，让他打架斗欧，你配做领导嘛？”算起来矮胖子要比李一军小十多岁，从这方面说矮胖子也不该发火，再说，职工出事，领导过问情在理中，即属于人情常情，也属于组织原则，打破锅说锅，打破碗说碗，扯葫芦说瓢有用吗？想到这儿，李一军没好气地说：“没教育好我有责任，你也少不了！”

矮胖子顿一下，突然像爆了一颗炸雷：“你来找事啊！告诉你，在这地方你占不了便宜！”

别看李一军平时少言寡语，黏黏糊糊，遇到不顺心的事，犟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头。他把眼一瞪：“怎么？这儿不讲理，是屠宰场？”

“你去外边讲理去！我们这儿没你说话的资格！”矮胖子越说越激动，吐沫星子喷李一军一脸。人一激动就会有动作，动作中难免冲动，李一军愤愤抬胳膊搽脸。

“怎么，你打人？”矮胖子受过专门格斗训练，年轻有力气，忽地站起来，做格斗动作，没容李一军解释清楚，抓住了李一军手腕，使劲往后一扭，用力过猛，痛的李一军“嗷嗷”嘶叫：“松手，快松手！不松手我去告你们！”

“嘿嘿，你犯了冲击机关罪，懂吗？我抓你！”

李一军大喊：“你乱扣帽子，乱打棍子！”

矮胖子恶狠狠说：“别急，嘴硬没用，一会儿你会服！”

这时，门外闯进来两个黑衣人，一人抓住李一军一条胳膊，推出了办公室，沿走廊往南走，拐过一道弯角，来到一扇黑漆大门跟前，打开锁，敞开一条缝隙，三人用力一推，李一军被推到了里面，又听到“咣当“关门声，“卡擦”上了锁。

室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刺鼻的霉味，令他恶心，头痛，胃里如翻江倒海，顿一阵子，他摸索往前走，碰到硬邦邦的东西，他伸手摸，台面滑溜溜的，边沿有棱有角，好像是桌子。他又往前摸，桌子前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罗圈椅子。过了好长时间，他渐渐适应了黑暗，从黑幕朦朦胧胧辨别着方向，一抬头，南北墙上方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明亮的光，从洞里映射进来，漆黑的屋子上空闪着两个亮柱。他意识到了，这儿是询问犯人的地方。为什么把我住抓起来，送这儿，我没犯法，你们不讲理，他摸索来到门口，举起两个拳头狠狠砸门。“咚咚，开门！让我出去！他声嘶力竭的喊，“为什么关我？放我出去！”

任凭他喊，嗓子喊哑了，喊破了，没人来。李一军急了，抬起脚使劲踢门，“咚咚”声音很大，走廊里都“嗡嗡”响。“卡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到开锁的声音，门开了，一道闪光映到屋里，同时，屋里的灯也亮了，雪白的灯光，映的李一军不敢睁眼，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适应了光线。

“坐吧！咱们谈谈！”矮胖子客气的说。今天，李一军第一次听到柔柔的和蔼的话，疑惑中带有疑问，他们要干什么。瘦高个从外边进来了，拿一个硬皮本子，从里面抽出来一张事先填写好的密密麻麻字迹的表格。瘦高个笑笑：“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指页面尾巴处，“签上字可以走了。”

李一军打个机灵，签名，签什么名？他警觉起来，伸手掏裤兜，花镜没在裤兜里，不等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手打起了哆嗦，胸口蹦蹦跳动，额头冒汗了，他来的太匆忙，忘记了带眼镜。

“签啊！”瘦高个吆喝，“签不签？”

“等等！”

“等什么？签好了回家陪老婆跳舞去。”

李一军老婆喜欢跳舞，每天晚上，没事就去广场跳舞，瘦高个怎么知道？他感觉奇怪，转念一想，见怪不怪，跳广场舞吗，谁看不见舞姿优美的舞者，谁不欣赏？

想到这儿，李一军拿起了笔，笔尖触到纸上，他又把笔放下了：“应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内容，没眼镜看不清楚，拿回家里签吧！”

瘦高个和矮胖子一起吼：“不行！在这签！”

“为什么非这儿签？”

“这是程序？懂吗？”

被逼无奈，李一军只好退一步：“你们读，我听。”

“可有一条，读了你要签字。”

瘦高个读起来，当读到“扰乱公共秩序”嫌疑人的时候，李一军气愤地说：“好啦！说清楚，谁扰乱公共秩序了？”

矮胖子狠狠地说：“幸亏你是车间主任，我们说的嫌疑人，就是未确定人。”

“你骗谁？让我签名，难道指你？”

瘦高个眯眯笑：“老狐狸，还真难玩呢！”

“嘿嘿，少来这套！我李一军也是走南闯北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我要去市里告你们！”

矮胖子和瘦高个没笑，脸上沉沉的，一脸慌张神情：“走吧！没你的事啦！”

李一军走到大门外，回头愤愤“呸”，一口痰吐地上，推起自行车飞一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