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合谋

天能冶炼厂职工宿舍小区正沉睡在柔美的月光里。

冬天已经去了，春天来了，大地开始焕发了勃勃生机。小区西南门外这条蜿蜒的黄土小路，穿过绿油油的麦地，尽头连接着一条田埂，沿着田埂再往前走一百多米远，就会看见前面横卧着一条断头路。一华里长的断头路，西头挨着通往市里的宽阔公路；虽然路东头是断头，不是永远让这条路呈断头状态，只是修路过程中，有几家商铺搬迁暂时还没达成补偿协议，一旦达成了补偿协议，这条路就直通天能冶炼厂职工小区了。

断头路两侧的田野里生长着绿油油的麦苗，麦田尽头是一片油菜，这季节正是油菜开花的时候，白天，远远望去，金黄色的油菜花上飞满了“嗡嗡”叫的采花蜂，花丛里呈现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断头路旁，生长着两排碗口粗细的白杨树，碧绿的叶子让北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条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幽情而肃静。因此，这儿成了天能冶炼厂一些饭后散步或喜欢早起晨练人的好去处。

老薛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赵连奇让他办理退休，老薛回到家里闷闷不乐，不吃不喝，一头倒到了床上，老婆还以为老薛下车间劳动累了，端着饭碗来到床前柔声柔气的说：“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以后机关上劳动别死心眼了，该耍滑头就耍耍滑头，这个年纪不是你年轻的时候了！”

老薛不吱声，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

老婆看他那样子吓一跳，：“你怎么了？成抑郁症了！过去可不这样啊！”老婆推他一把，“你说话呀！不行咱们去医院看看。”

老薛这才翻过身，缓缓坐起来了，望着老婆：“你说，什么叫狼心狗肺，什么叫良心都让狗吃了？”

老婆瞪大眼睛说：“这还用问，人长着狼的心狗的肺，比喻心肠如狼和狗一样凶狠，恶毒，残忍，也指没有人性。良心都叫狗吃了，指忘恩负义，得到他人的好处不但不回报，而且还暗地里算计他人，这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老婆正说的津津有味，老薛微微闭上了眼睛，一睁眼滚出来两行泪水。

“你怎么了？”老婆急了，一手攥住老薛的手，使劲摇晃着，“说呀，天大的事也要说呀！”

“唉，和你说有用吗？一个娘们能干什么事！”老薛叹口气说。

“看你说的，娘们干厂里的事不行，出个主意，想个办法总还可以吧！”

老薛长久默不作声。

老薛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起那个金闪闪的奖杯，翻看起来了。奖杯是去年年底评比的时候，赵连奇招开全厂职工大会上，亲手给他颁发的一等功臣奖。

“看他干什么？”老婆看着老薛忧郁的面孔，想用什么话打破这沉默，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题目。

“老薛，看来，看来，要新桃换旧符了！赵连奇今年还不给你奖励一个新的。”老婆有意激他一句。

这话不说还可，老婆话音刚落地，老薛“砰”一声把奖杯摔到了地上，奖杯被摔成了碎片。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算看清楚他了，卸磨杀驴呀！”

随后，老薛把赵连奇让他退休的事说了一遍。

老婆听了，非但没有烦恼，反而“嗤嗤”笑了：“让你退休，你就退了吧，家里不比厂里清闲！”

老薛心情正愁闷，听见老婆说让他退休是好事，气不打一处来，“腾”跳了起来。指着老婆骂道：“臭娘们，你怎么和赵连奇一个鼻孔出气了？他让无退休，本来和你说说让你想个办法挽救挽救，你反而一张嘴比狗屎都臭！你不想一想，我才多大岁数？法定年纪六十岁退休，我满打满算才四十九岁呀，臭娘们胡乱咧咧！”

老婆挨了一顿臭骂，不但不恼不怒，反而笑的更狂了：“退下来有什么不好？在家里帮我扫地擦桌，卖菜做饭，我伺候你一辈子了，你也该伺候伺候我吧！”

老婆连讽带刺一闹腾，老血彻底怒了，在厂里让赵连弄的抬不起头来，家里得不到老婆的同情，怒火冲上了脑门，刚举拳头要在老婆身上撒撒气，老婆突然朝窗户外指：“别忙，你看看那是什么？”

老薛一辈子没动过老婆一指头，这回咬牙切齿举起拳头，想吓唬吓唬，再烦恼也不能打老婆呀！他知道自己是一条汉子。

窗外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颗大杨树，高大挺拔的树杈上搭了一个喜鹊窝。喜鹊下蛋孵化了，又飞来一对八哥鸟夫妇，那个鸟夫妇也想在窝里下蛋孵化，喜鹊不愿意，双方互相打斗，难分难解。树下住着一户人家，主人李师傅，年轻时就喜欢饲养八哥鸟，对八哥鸟呵护有加。见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干脆爬上大树，掏出了喜鹊蛋，又弄了一个网兜引诱喜鹊钻了进去。从此，大杨树上这个鸟窝就成了八哥鸟的家了。

老薛望着望着，眼睛一亮，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白雪芬，白雪芬这个女人。。。。。。。。”

老婆“噗嗤”笑了，“别怨恨人家白雪芬呀！恨你爸妈当初生你是个带把的，你如果和白雪芬一样，弄不好现在是副厂长了！”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最容易回忆，过去多年来，勤勤恳恳扶持赵连奇，可谓功劳苦都有，他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呢？自己绞尽脑汁，让岳姬花赵强恋爱上了，赵连奇非但不感激，反而卸磨杀驴，你还有没有人性呀！唉！老薛想着，自己又责怪起自己来了：当初厂办缺少人的时候，到车间挑选一个男的不就行了，自己偏偏看上了白雪芬，把她调到了自己身边，这不，白雪芬和赵连奇粘糊上了，自己被挤了下来，嗨，怪谁呀，还不是怪自己！

老薛垂着头，在这寂静的夜里，沿着田埂，走到了断头路上，一圈又一圈，就这样徘徊着，直到深夜。他望着远远的星光，久久不愿意离开。

突然，断头路另一边的田野里，走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嘀咕什么，顺着微微的风，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着有些熟悉，但又听不出来谁在说话。等走近了，借着月光才看清楚，是王用憨和老陈。

一见面，王用憨调侃地说：“请你原谅，我不喊你薛主任了，改喊老薛吧！”

老薛疑惑地问：“这么晚了，你俩来这儿干什么？”

老陈接过话头：“找你呀！”

“找我？有事吗？”

“王用憨拉着腔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找你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嘿嘿，去你家里了，你老婆说你气不顺出去了，咱这鸡腚眼大的地方，你能去哪里？因此，我俩急急忙忙赶到了这儿，果真遇见你了。”

“走！断头路头上谈！”老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像长了翅膀，浑身有了力量，他似乎已经猜透两人找他的意图了。

月亮已经西斜了，如水的月光洒在广柔的原野上，洒在断头路面上，微风摇动着树叶，透过稠密的枝叶，洒落的月光在地面上跳动着，花花点点，斑斑驳驳。

夜，是那样宁静，深沉。

王用憨说：“老薛啊，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其实，王用憨和老陈今儿白天已经听说了老薛退休的事，不好当面说开，只好绕个弯问他。

老薛突然扭过脸，抽抽搭搭哭了：“王师傅，老陈咱们平时没积什么怨恨吧，我实话实说吧！。。。。。。唉，没脸见人了！”

王用憨见老薛悲悲戚戚的样子，耸耸肩，不宵的说：“你没偷，你没抢，没和女人搞不正当的关系，有什么没脸见人的呢？”

老薛说：“唉！实话告诉你们吧！办公室主任干不成了，赵连奇还让我退休。。。。。。。”

王用憨听后哈哈大笑：“我在部队干了多年连长，到了这儿赵连奇把握弄到班组里干工人，还没消沉到你这种程度，不干办公室主任，你还是你，起码还是一个男人！”

王用憨说话有些直，但很实在，不拐弯抹角让人猜不透，老薛听起来虽然刺耳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老陈在一边帮腔说：“唉，这算了什么，厂办主任这点儿小职位，不干没什么大不了的，人非在一条路上走到黑，一棵树上吊死？跌倒了再爬起来，从头开始吗！”

老薛苦于无处诉说内心苦楚，听二人一说：“心里亮堂起来了，又见半夜三更二人找他，知道又事，但老薛还是多了一个心眼，他望着王用憨和老陈，苦笑笑说：“二位师傅，我正在痛苦之中，你不要逗我了！”

王用憨说：“怎么是逗你！老薛呀，你有一手笔杆子，又在厂办干这么多年，赵连奇的情况摸得最透彻，如果你能瞧得起我俩，就大胆站出来一块儿干！”

老薛听了，心里琢磨起来了，他知道这些年来二人与赵连奇结下了很深的怨恨，尤其这次职称晋升，他俩对赵连奇彻底失望了，但他俩也不再默默忍受了，而是开始反抗了。但这种反抗不是头脑一时发热的冲击，去赵连奇跟前挥挥拳头，而是采用了巧妙的斗争方法。老薛想想自己被弄到这种程度，她又高兴又胆怯：“你们想拉我上船？就怕赵连奇听说了不愿意！”

“哈哈！”王用憨大笑起来了，笑声爆发在沉寂的夜空里，听起来是那样响亮脆生，“你还对他抱幻想？你知道为什么他把白雪芬提升厂班主任吗？”

老薛心里有数，可是，他这个人把事情喜欢闷心里，一般不轻易说出来，听王用憨问，故意摇摇头，他想听听王用憨如何说。

老陈性子急，嘴快，一拍大腿：“他娘的还不是白雪芬和他睡觉了，赵连奇在床上就把厂班主任答应她了！”

老薛早琢磨这事了，经老陈一说，感觉没必要不好意思了，随之气不打一处来，握了握拳头：“这个王八蛋，色鬼，一点儿正经事不干呀！不过。。。。。。。”老薛又眨眨眼看老陈，“赵连奇和白雪芬上床，耳听为虚，眼睛为实，你怎么知道的？”

王用憨说：“今晚我俩来找你，就是为办这事来的！”

“找我干什么？”

“想让你亲眼见证赵连奇和白雪芬床上功夫，你敢吗？”

老薛感觉听的云天雾罩：“你说明白一些好吗！”

王用憨说：“好，我从头细细和你说说吧！你听好！”

一个周六的一天，王用憨休息，在家里睡了一天觉。天黑的时候爬起了床，吃完饭又感觉无聊，想出门遛遛弯。刚拿起衣服要走，老伴从厨房扎围裙走出来问他：“你去哪呀？”最近为了职称晋升的事，王用憨心里一直憋闷一股气，老伴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担心他出门遇到事，跑出来问一句。

王用憨说：“睡一天了，睡得头痛，出门透透风。”

老伴还是不放心，说：“等一会儿我收拾完厨房咱俩一块儿出去走！”

王用憨心里一喜，多年来，王用憨每当遇到不愉快的事，不用说话，老伴都能看的透彻，他为有一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女人而高兴。这次，还是对自己不放心，陪伴走走倒不如说监督走走。王用憨心里笑，其实，晋升职称的事，他早想开了，这么大年纪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无所谓了。

两人走出了家门，沿着东西路走，走到了宿舍尽头了，前面就是西南门了，西南门外边就是断头路的断头。两口儿踏上田埂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窜出来一条小黄狗，小黄狗见了陌生人也不叫，不害怕，如自己家养的一样。围着王用憨脚下摇头摆尾，吻王用憨的脚面，一副温顺的样子。老伴见状，俯下身子抚摸小黄狗的脊背，小黄狗温顺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们，似乎问王用憨什么、老伴乐了：“狗都把你当成了朋友，人还没把你当朋友呢！”

王用憨知道老伴暗喻这次职称晋升的事，心里一凉，难免生出一丝悲哀，不过，他笑了：“狐朋狗友多了也是力量，你不要小看了它！”

朦胧的夜色降落下来了，田野里朦朦胧胧，两人一抬头，看见田埂上蹲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个人晃动了一下脑袋，还以为是土堆呢。

两人刚想绕过去，小黄狗跑到那人跟前摇着尾巴一个劲儿散欢。

“蹲下，蹲下来！”那人轻轻招呼说。

王用憨这才看清楚，蹲地上的人是老陈，老陈穿一件黑衣服，像一个夜行人。“你，。。。。。。，你看什么？”王用憨见老陈神神秘秘样子问道。

老陈一把把王用憨拉住，按地上。指指断头路中间停的一辆黑色轿车：“你看，那是什么？”

王用憨一踏上田埂的时候，就看见了那辆轿车：“断头路不是交通要道，不开的车辆停这儿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今天的事就是奇怪！”

“哈哈，老陈呀，一把子年纪了，还去管闲事？即便奇怪事，与咱们何干？”

“王师傅，话不能这样说，这辆轿车不但关系着你我的事，也关系着老薛的事！”

“嘿嘿，”王用憨讥讽的笑了，“老陈成了神探了，看你说的轿车都和我有关联，呵呵！”

“有，一定有关联，轿车里面就盯着咱们职称晋升！”王用憨听明白了，半信半疑蹲在老陈身边，老伴也跟着蹲下来，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地观察是周围的动静。

突然，田埂上传来“啪嗒啪嗒”脚步声，接着走过来一个人。老陈小声说：“低下头，别话说，千万别让她认出来咱们！”

一阵香味轻轻扑进了鼻孔里，打扮时髦的女人，沿着田埂飞快走着，绕过三个人，快步踏上了断头路，轿车门打开了，女人一头钻了进去。

轿车屁股后边冒了一股白烟，飞一样爬上公路，朝市里方向奔去了。

等到轿车开走了，王用憨和老伴站起来，一边要走，一边说“嘿嘿，老陈没事闲得慌，看着干什么，一个愿意，另一个也愿意，跟咱们有何关系。”

老陈说：“先别走啊！我问你，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管她是谁干什么呀？反正和你我都无关！”

“嘿嘿，王师傅呀，幸亏你还当过连长，那个女人。。。。。。。”

没等老陈说完，王用憨突然感觉有些蹊跷，从女人走路姿势，身架子都是那样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谁呀？”王用憨睁大了眼睛问。

“是白雪芬！”老陈斩钉截铁的说。

“啊！是她？是白雪芬！”王用憨有瞪大了眼睛，“赵连奇可把她提拔成了厂班主任！车里那个人是谁？”

“谁？还用问吗！是赵连奇呀！”

“是他！这对狗男女！”王用憨愤愤骂道。

老薛听了老陈一凡叙述，默默地低着头，开始，他怀疑赵连奇提拔白雪芬任办公室主任，必牵连男女关系，没想到他俩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啊，老牛还想吃嫩草呢！赵连奇呀，赵连奇，你吃你的嫩草，我老薛并不妨碍你，可你不应该忘恩负义呀！为了白雪芬这个女人你一脚把我踢出来，想想自己才四十九岁，离法定退休还有十一年呢，何况眼下厂里效益还可以，减人增效，让我回家厂里效益会更好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薛越想越生气，肚子都要气炸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刚要跳起来骂几句，又突然想到“赵连奇带领白雪芬去哪呀？去酒店喝酒？去舞厅跳舞？”

“嘿嘿，”老陈望着老薛坦然的笑了。

老薛不解的问：“你——你笑什么？”

“笑你干办公室主任多年了，为什么还这样说话！”

“嘿嘿，”王用憨也笑了，“你以为赵连奇白雪芬是喝酒？跳舞？晚了还回家里睡觉？不会的！”

老陈信心满满的说：“告诉你吧，我摸了他们几天的底细了，一切全在我的掌握中。”老陈把拳头举在空中。

“快说，快说说吧！”老薛突然感兴趣了，“说下去！”

老陈说：“你可能知道，我每天早晨四五点钟有个晨练的习惯，前天我发现这辆轿车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把白雪芬送回来。。。。。。。。”

没等老陈说完，王用憨插话说：“他们在外头有包房，有鬼混的地方！”

“那么！她，他俩在那鬼混呢？赵连奇可不是一般身份，有权有钱，他不会包租廉价房屋。”

老薛苦苦思考着，突然一拍大腿：“依准是那儿，不会猜错了！”

王用憨，老陈同时诧异地看他：“哪儿？”

“市大饭店，十二层，**套间，哪儿是赵连奇最喜欢去的地方，弄不好为达到和白雪分长期鬼混的目的，长年包租了！”

王用憨笑了：“怎么办呀？就这样让他把你弄下来，退休回家？我们二人职称不要了，忍了？”

“不，不，”老薛突然握紧了拳头，黑暗中挥舞着，“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咱们。。。。。。。。。”

月光里，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