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封举报信

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一年过去了，又到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冰晶石车间新仓库建好了，原来的仓库也推倒重建了，根据厂部办公室的安排，一号仓库存放冰晶石，二号仓库存放铅锭。

王用憨至今没弄明白，高大胜，李太极隔三差五拿着尹红娟签发的条子来仓库拉走一车冰晶石和铅锭，他们有什么理由拉走天能冶炼厂的物资呢？他们拉往哪儿呀？疑问一直索饶在他脑子里，他想问问，毕竟自己管理这些物资，不然人问起来若回答不知道，这主任怎么当的呀！

他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问起了门卫老头：“老哥，你说这冰晶石和铅锭拉哪去呀？”

门卫老头呲着一口黑牙床子，满脸老核桃般的皱纹绷的更紧实了，然后苦笑笑，嘲讽的口气反问：“你是车间主任，你都不知道，我是看门的临时工，你问我，我问谁呀？”

王用憨不再问了，想想是这个理，但他如喝了迷魂药般转不过弯来：门卫老头给他们开门，不开门他们进不来走不了吗！门卫老头不会问他们一句吗！王用憨似乎睡在沉沉梦中，即使清醒不过来，睡梦中也希望从中了解一些蜘蛛马迹，打消困扰自己多日的疑虑，能利用一点就能减少一点儿疑虑，一点一点的加多，事情真相不就水落石出了吗。他想从门卫老头开始，一个一个问知情者，令她失望的是：一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异口同声一句话：不知道。

由于无从打听，王用憨终日坐立不安，他想啊，想啊！终于想起了一个点子。

一天，李太极又来拉冰晶石和铅锭了，汽车开到了二号仓库门口，二号仓库没有像往常一样，只要李太极的车一停下，门卫老头就会屁颠颠过来开门，然后把拳头大小的锁挂在门把手上。一捆铅锭重达半吨，不用吊车无法装车。门卫老头不但掌握仓库钥匙，还负责操作仓库里的单梁吊车，

李太极急于装车，大步流星来到了王用憨办公室，推门一看，王用憨稳稳坐那儿手捧茶杯，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窗外呢。

“王主任，门卫老头呢？”李太极显的有些焦急，虽然外边寒气挺冷，他额头冒汗了。

王用憨两眼直勾勾盯他，直盯得李太极心里发毛，出事了？好半天才唯唯诺诺说：“我装车，急着回去！”

“装什么车？”王用憨突然冒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李太极一愣，心想，运输什么你不知道吗？装糊涂呀！但他马上意识到王用憨要使绊子了，县官不如现管，半年来，运出的冰晶石也有十多车了，还没给王用憨，老陈，门卫老头辛苦费呢！虽然他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当着他们的面往外运输，好处费不能少了他们的，是啊，应该给他们一些辛苦费。

“王主任，这点儿小意思，下班后买壶茶喝吧！”李太极从腰里掏出来二千元钱，放王用憨办公桌上。

王用憨一愣，瞬间暗自笑了，常言道：心里没病死不了人，他心里没鬼，为什么要给我钱呢？其中必有私情！别急，别急，慢慢套他的话。弄清楚冰晶石铅锭去向不迟。

“呵呵，客气什么呀！王厂长既然安排我这儿，他相信我，不言而喻，我就是他的人了，这钱你送他们好了，我吗，不急，不急！”

李太极没想到王用憨这么爽快，虽然听说他是一个转业军人，性子耿直，认死理，几句话感觉他不是那种人，心里一喜：“王主任，抽时间咱们去豪华酒店坐坐，一杯酒交朋友吗！”李太极眉飞色舞的说。

“好，好，王用憨一口应承，然后又拉长腔说：“唉，我还没问你呢，你是哪里人呀？听口音咱们兴许是老乡呢！”

李太极说：“我是宁县人，请问你是哪里人呀？”

“哎呀！”王用憨孩子般跳起来了，热烈而又兴奋地握住李太极的手，感慨的说：“亲不亲一家人，甜不甜一锅饭，我也是宁县人，呵呵，巧了，异乡它地遇知音了！唉，你怎么到这儿的？”

李太极见王用憨性格豪爽，心里暗暗高兴，他管物资发放进出，结识了他，自己以后更加随意了。想到这儿，李太极说：“唉，流浪了大半生，东西南北满地找食吃，找到了你们这快地皮上了，以后还求老乡高台贵手，多多关照呢！”

“当然，当然了，一乍没有四指近吗，谁让咱们是老乡呢！”王用憨爽朗大笑，笑罢，为李太极满上一杯茶，客气的为他端起来，“怎么了，有困难吗？”王用憨察觉出李太极思想变化，用和蔼口气问。

李太极喝口茶水，仰脸望着天花板，慢慢把目光转移到王用憨那一双神秘期待的眼神上，他这才感觉王用憨那一双静静发亮的眼睛那样有神，像一把刀子锐利，甚至有点儿咄咄逼人，李太极无意中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两腿颤抖起来了。心里琢磨：王用憨可靠吗？能争取吗？疑心顿生。再看王用憨一脸憨厚，丝毫没有狡黠之气，唉，如今社会上哪里没有馋嘴猫儿，哪里没有爱财君子，他想啊，想了一会儿，颠簸的心情才渐渐恢复平静了。

“我在这儿搞了一个冶炼厂，创业初期缺这少那，单打独斗搞不起来呀！只有依靠你们国企才能发展起来，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吗！”

王用憨听明白了，他大概判断出冰晶石和铅锭的走向了，他瞪着一双晶亮的富含深邃的眼睛望着李太极，不眨眼的看，讥讽和轻蔑的笑容挂在他嘴角上：

“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老乡，咱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千万不能忘了王再芳呀！若不是他掌管天能冶炼厂，你不可能踏进这个门槛。”

李太极头摇的像拨浪鼓：“唉，老乡呀，不能拿老黄历当真经念了，那是过去，改革了，眼下是市场经济时代，有钱能使鬼推磨，亲爹亲娘没钱亲。既是赵连奇不走，我也会轻松踏进天能冶炼厂门槛，轻而易举让他们为我服务。”

“嘿嘿，你想的太简单了，太幼稚了吧？国企领导毕竟受过高等教育，良好的道德和法律法规学习，国家对他们约束严格，他们不会也不敢跳出这个圈子。否则。。。。。。。”

不等王用憨说完，李太极急了，为显示自己社交上的本事，用教训的口味说：“老乡，听说你当过兵，提过干，那是部队上，又是那个年代，我劝你还是摒弃那个狂热时代的思想吧！顺应时代潮流，踏上政策节拍，迈开当今社会发展的步子，不然的话，贫穷依然贫穷，永远富不起来，你想想！有什么好呢？”

李太极带有骄傲自信的神气说，他要进一切能力说服王用憨。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让王用憨信服自己的自信，他所以不遗余力的说服王用憨，只有一个目的，往外拉冰晶石铅锭的时候，消除阻力，更加顺利以及更大化的从天能冶炼厂弄到好处。而王用憨相反，敏锐的眼光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世界，间接弄清楚了王再芳的所在所为。

李太极走了。

王用憨像一颗春天将要过去尚未发芽的树杆，他愣愣站在窗户前，隔窗望去，太阳升到了东南天空上了，刚才还晴朗朗的天气，像闹情绪般，转瞬间昏暗起来了。他痴痴的望着，孤独产生的愤懑令他窒息，他仿佛一个人生活在无人的孤岛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生活是如此的寡淡无味，没人理解他内心的痛苦和希望。他想起来几年前部队生活的情景，大公无私的思想，高品质的教育以及上甘岭那些英雄人物的形象，让他变的抛弃一切私心杂念，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上。开山洞备战练兵，从日出到日落，他活跃在这个孤零零的小岛上，除了蓝天，就是无垠的海涛，但他依然充满了欢乐与使不完的干劲，他的希望，也是他唯一的希望：祖国更加强大。可如今，转业到了地方，他看到的一切，让他费解，胆寒，痛心疾首。但他没有气馁，没有理由退却，他想，自己曾经是军人，即使脱下了军装，自己的职责依然保持军人的青春活力。但是，有一件事让他不明白，他们如此疯狂的侵吞国有资产，毕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多行不义必自毙，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受到惩罚！

北风刮起来了，风很冷，从窗户缝隙里钻进了屋里，王用憨不禁打个寒蝉，同时，他看见天空飘飘洒洒的雪花落下来了，冬天来了，这天，这地。。。。。。。他蓦然惆怅的叹息。

老陈推门进来了，老陈依然穿着那身破旧蓝工装，上边沾满了白花花的冰晶石粉末子，一进门，愤愤骂道：“王八蛋，他们牵牛，让我拔橛子！”老陈眼里喷火，气哼哼跺跺脚，地面的砖活动了，裂开了一条缝隙，那条缝隙像恶狼的大嘴，随时把人吃掉。

王用憨知道老陈打扫仓库了，李太极装车的时候，地上散落一层冰晶石粉末，车开走了，老陈要把地面清扫干净。往常，天能冶炼厂来领料，地面也是如此，老陈从没有怨言：自己家的事，我应该打扫。这次不同了，为什么？

王用憨突然转过脸瞧老陈，老陈不说话了，口里光喘粗气，端起茶杯，一仰脖子喝下去，这才说：“老王呀！我看不对劲呀！李太极把这料往哪拉呀？我怀疑。。。。。。。”

王用憨忧郁的打断了他的话，说：“老陈，你细说说好吗！你有怀疑？你怀疑什么？”

自从两人一起共事这段时间里，王用憨感觉老陈和自己一样，都是耿直，不贪小利，不占便宜，有一定爱厂如家的思想，几次思想交流，尤其经过赵连奇在市大饭店包房那件事，王用憨没有理由不相信老陈了。

王用憨隔窗望一眼门卫室老头，门卫老头正站门卫室门口，百无聊懒的瞅远处昏暗的天空，他似乎担心大雪要来了，瞅了一会儿，又走到铁门后头，低垂下头，从门缝往外看，他看什么呀？他内心想什么？王用憨无从琢磨。

突然，一阵“轰隆隆”声音，有远而近，又有近而远，门外公路上驶过一辆大货车，车轮卷起的昏黄尘埃升到了天空，飞扬着，飘洒着，风的吹动下又慢慢散去。这是李太极的货车，停在路边上，又上路了。王用憨这才扭过脸，盯老陈的脸看一会儿，后来他握握拳头，这个拳头，依然像当年部队上一样有力，然后心事重重地说：“老陈呀！咱俩没住世外桃源呀！既然如此，继续干吧！”

老陈没理解王用憨的话，疑惑的问道：“干什么呀？你说清楚好吗！”

“你说，冰晶石和铅锭拉哪儿去了？”王用憨指指仓库，“别忘了，咱们俩管理仓库呀！看看仓库管理员的职责你应该明白了，何况咱俩受到了赵连奇多年的欺压，虽然来了新厂长，我感觉并没有改天换地呀！”

老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可是，他没有勇气和胆量，他思想上，只要不损坏自己的利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算了，经王用憨一说，他思想活动了，但他想得多：“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呢？岳姬花的统计表上报了多少呀！这些问题弄不清楚，抓不住事实根据岂不是打不住黄鼠狼，反弄一身骚吗！”

“是呀，是呀，”听了老陈一席话，王用憨拍拍自己的脑袋，感叹说：“唉，又犯急躁病了，看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话儿没错。老陈，你说下步怎么办？你是文化人，比我这个大老粗强，你说说，我听你的！”

老陈搬来一把椅子坐下，端起茶杯放嘴唇边上，茶水太烫，他只能轻轻吸溜一小口，说：“你说往上反映，我问你，你反映什么呀？你肯定说他们偷偷往厂外运输冰晶石和铅锭，如果再问你，你亲眼见了吗，你会说亲眼见了，你是保管仓库的管理员，百分之百看见了，不光我看见了，老陈，门卫老头都看见了，话说回来了，门卫老头是一个临时工，你了解他吗？他若一口咬定不知道怎么办？咱俩还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吗！另外，人家问你，冰晶石和铅锭运那儿啦？运出去多少呀？你能说清楚吗？你肯定说不清楚，既然如此，人家反咬你一口——造谣，诬陷，你有一百张嘴能说清楚吗？。。。。。。。”

王用憨越听，心里越没底了，是呀，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没有事实，抓不住事情的来龙去脉，单凭一时激愤，鲁莽行事，非但干不好，反而干坏事情。

“你，你说说自己的想法吧！”王用憨废颓的望着老陈。

老陈停了停，忧郁的眼神望着王用憨：“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吗！第一，要搞清楚拉走的冰晶石和铅锭的下落，第二，设法弄清楚岳姬花每月往冶金局上报的统计表数据，当然，真实数据在咱这儿，前后一对比不弄明白了他们每月虚报的数量吗！”

“对，对，我明白了！”王用憨兴奋起来了，他像一个向往玩具已久，突然获得了玩具的孩子，在屋里跳跃起来，“来！老陈，咱俩以茶代酒碰上一杯，庆贺咱们即将到来的胜利吧！”

老陈苦笑了：“老王呀，当了这些年连长，积累了几十年的与敌斗争经验，怎么都吃到了肚子里？越在胜利的时候，越要看到阴霾的到来，前面的悬崖，还有绊脚的石头，再说，行百步者半九十，难呀！比如，第一步，咱们要设法去李太极的冶炼厂看看有无咱们的原料，不但要看清楚，还要带上照相机偷偷拍下照片，作为证据，完成这些并不简单。还有，岳姬花每月上报冶金局的统计表，能让咱俩看到吗？咱俩要设法哄住她，让她说实话，或者给一份复印件或原件拍照。老王呀，前程光明，任重道远呀！”

窗外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越下越大，王用憨半躺在椅子上，脑子里就像这风起云涌的天气，把他搅的云天雾罩的。

做这些事很难，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结果呢？他说不上来，他反思刚才那种轻率的乐观和自信，突然对自己怀疑了，不自信了。这时，他想起了他在部队时候首长说过的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不要怕困难，困难面前退缩，一事无成，只有坚持下去，克服困难，才能最终取得胜利。他眼前晃动着老首长的影子，仿佛对他说：坚持，坚持。。。。。。。。

“王主任，你干什么呢？”突然听见一种声音喊他，他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朝门外看去，岳姬花站在门口冲他笑呢。

“呵呵，小岳你来了！王用憨弹跳起来了：什么风把你刮来了，真应了那句话，山东地邪，说谁来谁啊！”

王用憨还是第一次说漂亮话，与他一生来秉性耿直的性格背道而驰，瞬间脸儿涨得通红，一颗心不由自主“嘣嘣”乱跳。自己说错了吗？自己想什么？女孩子面前虚情假意了吗？自己的伦理道德呢？：“我，我。。。。。。他一时语无伦次。”

：“嘻嘻，”岳姬花掩面而笑，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瞧的王用憨低垂下头，王用憨像做错事的孩子，双手下意识揉搓衣襟上的扣子。

“王主任，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像一个要上轿子的含羞姑娘，不对，像一棵含羞草，嘻嘻，王主任呀！我说的对吗？千万不要见怪呀！”

老陈站在门旁边上，瞪着迷惑的眼睛望着岳姬花，又扭脸望王用憨，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沉默，沉默，老陈突然大笑起来了，粗狂且有野蛮味道的笑声，从门口，窗子里冲到了院子里，门卫老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惊讶的看这儿。看呀，看呀，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蹒跚两腿走过来：

“嘿嘿，我还以为你们吵架呢！”门卫老头呲着一口黑牙床子，老核桃皮脸舒展成一朵花，“笑？笑什么呀？早晨来了脸绷的像弓弦，见到岳姬花高兴成这样子，老牛想吃嫩草了？劝你另打主意吧！小心青苹果砸烂你俩的头！”

门卫老头第一次当着岳姬花的面开这样的玩笑，也许他认为岳姬花来的次数多了，熟悉了，热闹热闹无大碍。

岳姬花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盈盈地说：“爷爷，门外马路边上有草，你如果馋嘴了可以去吃，不过，这个季节草都老了，枯萎了，可没嫩草吃了，你吃干草吧！”

没想到岳姬花这么逗，她的性格变了？随和了，一句话，闹的满屋荡漾着欢乐笑声。这笑声里，王用憨那颗沉沉的心，担忧后迫切的心情一刻刻挨着时间奔跑。

离开门岗就属于脱岗，门卫老头忘不了自己的职责，他笑的前仰后合回到了门卫室里。

“小岳，你能把近几个月的统计表给我们一份吗？”王用憨终于鼓足勇气问岳姬花。

万万没想到，不但让王用憨感觉惊讶，连老陈都感觉惊讶。

“可以，不过王厂长说了，千万保密呀，不能胡乱说出去！”说着，她从肩上摘下小坤包，拉开拉链拿出几张统计表复印件，“给，留着吧！我还有底子呢。”

王用憨一阵剧烈心跳，他暗暗咕噜道：“轻点儿，轻点儿！”他又想到了岳姬花的嘱咐，“放心吧！我们一定保密！”

岳姬花走了，王用憨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用力握着老陈那双粗狂的手，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睛注视老陈：“明天，咱们去李太极那儿，一但冰晶石和铅锭有了下落，咱们。。。。。。咱们给冶金局写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