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天里的一把火

吃完早饭后，我回到我的专座待着，拿着本子开始了写写画画。

这个学期的小周末我和我的女朋友筱雨都没课，基本和大周末一样能休息两天。换做平时，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从周五下午到周六晚上回家前，我们都会安排出去玩。不是去外地做短途旅游，就是回我们的小窝过二人世界。

不过现在临近期末考试，今晚小座的场地安排有新年晚会。新年晚会以后，我还要请剧社的一些兄弟姐妹们出去通宵跨年，所以今天我没计划回家，也没和筱雨安排二人世界。

我提前向筱雨请了假，准备今天在小座待一整天。复习一下功课，做些自己的事情，顺便盯一下晚上新年晚会的准备工作。

小座暖气好，又有免费热水，上午人也少，是个看书学习的好地方。而我特别给自己安排的专座，更是位于小座里最隐蔽的位置，适合安静地想事情。我正是准备趁着上午清静，把早上我在火场现场查看的情况，结合吴**和赵叔给的信息认真捋一遍。

昨晚武二发传呼找我的时候，我和好好正带着剧社的兄弟姐妹们在学校大礼堂准备参加晚上的迎新年汇演。

电话打到他家里，是武二接的。一听是我，他劈头第一句就是“晚上到小礼堂的花园见一面吧”。

我本来还想打趣一下，问他是不是和他师姐情场失意，要请我一起借酒浇愁。但是听着电话里他兴致不高，而且语气郁闷，我把原本到了嘴边的玩笑憋了回去。

小礼堂旁的花园离我们两家以前共同住过的教工宿舍楼“红十楼”不远，是我们小时候每天早上练拳的地方，也是我俩玩闹、谈心的“小据点”。他约我在那里见面，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我问他什么事，他只说等晚上9点钟见面后再说。

节目演完后，我让好好她们先回去，一个人紧着赶去了小礼堂旁的花园。我到的时候，武二已经等在那里了。

“老豆遇到麻烦了。”武二见我来了，招呼都没打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拉着他问是怎么回事。武二悄声把武伯伯一早上班，发现办公室和实验室被盗的事情跟我说了。我边听边问，武二边说边答，很快他便把他知道的能说的合盘跟我说了。

说老实话，听他说完后，我并不担心案子，而是替武伯伯担心起来。

“老豆人没问题，精神还好，财物方面也没丢什么。只是丢了几本记录了研究过程和数据的笔记本，还有一些项目成果的样品。那些是老豆几年来的心血，他最心疼！”

武二在商都生活了十多年了，说话却还带着一股子粤式海鲜味儿。

“最要命的是，被盗的这些资料里很多都涉及一个要验收的保密项目。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项目验收可能会受影响，搞不好老豆和院里也要受牵连。市局的人已经在系里调查了，现在还在逐个找人谈话。老豆一直在办公室，一天都冇食饭，我刚给他送了点吃的。”

武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阿飞，你说这件事情会是什么人做的？他们想做咩也？我老豆会不会受影响？”

面对武二一连串的问题，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思索了一下，我才把我的直觉推测告诉了他。

在我看来，这个不是一起普通的随机入室盗窃的案子，更像是一起有预谋的，内外勾结窃取武伯伯研究成果的案件。作案人的目标很简单，就是那个保密项目的研究成果。

几乎是同时，我开始觉得，同天晚上发生的那场火灾也是这件盗窃案中的一环。

听了我的猜测，武二一愣，旋即疑惑地看着我。显然，我的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想。

看他一下子没明白，我便给他分析起来。

如果是临时起意来校园里发财的小偷，通常会选择晚上没人值班的行政楼。如果是艺高人胆大的，甚至会直接寻找财务部门下手。他们很少会去人员来往众多的教学楼碰运气，尤其是与保卫处一路之隔的化工楼。

即使是误打误撞选了化工楼，又上到了办公区，小偷通常也会因为不熟悉办公室分布，而选择多开几个“卡子”，多进几个办公室试试运气。

而现实的情况是，作案人对武伯伯的办公室下了手，却没动里面的钱财。随后又突破各种人防、技防措施和设备，进入实验区找到样品存放的地方。很明显，作案人对化工楼里的安防措施、武伯伯的工作情况、样品的性状及保管存放情况都很清楚，他的目标就是那些项目资料和样品。

“这样根本不是一般的小偷能干得了的案子！”我最后总结到。

“你是说内部人干的？”武二开始明白过味儿来了。

“不一定是内部人干的，”我补充了一句，“但至少有熟悉情况的内部人参与或指点。”

武二说过，武伯伯实验室的保管室里保管的实验成果和样品很多，上面的标签和标注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则。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串晦涩难懂的乱七八糟很难看懂，更不要说按照标签从成百上千个容器里找出具体的样品了。

如果没有熟悉内情的人参与、指导，甚至配合，外来的行窃者能轻松地避过安防措施，顺利破解几道电子密码锁，从那么多容器中准确地拿到样品？

至于我会认为同天晚上那场奇怪的火灾，是有人为了配合盗窃案而故意为之的，是因为我问到实验室当晚的安全措施有没有异常时，武二顺嘴说出的一个细节——当晚化工楼的四个保安曾被紧急调去救火。

火灾发生的时间临近晚自习结束的时间，那个时候保安是要准备巡察清楼的。一下子调走四个保安去救火，必然要调整楼里其他保安去分担各项工作。这种安排虽然是临时性的，但中间难免会出现疏漏，这正好给行窃者混进化工楼隐藏或者行窃提供了机会。

武二认为我的推测很有道理，问我要不要跟警方反映一下，不过被我劝住了。

案件刚开始侦查，说句不好听的，他也属于有待被排除的被怀疑对象。这个时候他跑去反映这样的看法，一方面显着他不注意保密，到处泄露案情；另一方面也容易让人有所联想，他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最重要的是，两个现场我都没去看过，不了解全部的实际情况。说是根据直觉做的推断，其实更多是根据自己知识和经验做的猜测。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证据，仅仅凭着猜测便去跟警方说三道四，那岂不是故意捣乱干扰办案了么？

按照武二所说，这次被盗的东西涉及保密项目，那就是重大案件了。通常这种重大案件，已经不是学校保卫处或校警处自己能够侦办的了。按照规定要由校警处上报给省厅，同时通报市局。

既然现在警方正在调查，那就说明省厅和市局的内保、刑侦和技侦已经介入了。我相信，我一个非刑侦专业在校生能想到的东西，这么多专业人士一样会注意到。以警方现在的水平和设备，很多疑点和细节被查明只是时间问题，完全没必要多嘴惹事儿。

现在对于武伯伯和我们，最需要关心的是研究资料和样品会不会已经被泄密？警方能否在资料和样品流出国内前破案并追回有关资料？毕竟，这些资料不仅直接影响到项目的验收和投产，更关系到国家利益会不会由此造成大的损失。

当然，从私人感情的角度，我们还担心一件事——武伯伯个人会不会因此受影响？

听了我的担心，武二逐渐冷静了下来。不过看得出，他心里还是着急、牵挂的。只是直到我们走到化工楼前，我们也没想出可以帮到武伯伯的办法来。

站在化工楼下，武二和我同时抬头看向了楼上。

已经过了九点半，楼上的教室和很多办公室大都关灯了，只有七楼和十四楼灯火通明。

应该是警方在加班办案吧？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查到什么？也不知武伯伯现在心情如何？

心里感叹之余，我又交代了武二几句，让他这段时间多陪陪武伯伯，注意他的情绪。

就在我说完要走的时候，武二叫住了我：“飞仔，老豆一直说我和大哥虽然不笨，但系在社会经验和历练上都不如你。法律上的事情老豆和我都不怎么懂，你系学法律的，这次的事情你一定要多操点心，帮帮老豆！”

听了武二的话，我没说话，认真地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后我一晚没怎么睡，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烙饼”，心里想得全是武伯伯被盗案和失火案中的各种细节和可能，以及怎样才能查明两个案子间的关联性。想了很久，也想出了很多可能性，但就是没能想出个所以来。

忽然我想起刑侦课上讲现场痕迹分析时，给我们授课的省厅刑侦专家张江水传授给我们的经验来：

“每件事情都是由一系列细节构成的。即使是看起来极为相似的两件事情，只要足够用心，总能从细节上找出差异，而且几乎每件事情都可以通过细节反推出原貌。”

在此之上，张老师在课上反复提醒我们的就是“一定要身临现场，认真观察细节！”

对啊，与其我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妄自揣着，为什么不去现场看看？现在去不了化工楼的盗窃案现场，起码能去火灾现场查看一番啊！

为了学好副修课，我专门请在法院法医科工作的师兄，帮我买了不少专业的法医图鉴。其中有一本专门关于火灾火情的，里面对各种起火原因及燃烧过程及染好后的情况有详细介绍和图示，我平时没少研读。

那晚的火灾到底是意外走火，还是人为纵火，在细节上会有所体现。我自信只要去现场查看一下后，总会找出些线索。现实的细节实证，总好过我自己瞎猜测吧？

最终，我决定一早去火灾现场看一下。

五点的清晨，天上又慢慢地飘起细小的雪花。天依旧阴沉着，只有东边的天际隐隐有一抹暗淡地亮色。因为下雪，平时河岸上那些早起晨练的人今天基本上没出来。一直慢跑到厚山，河岸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站在厚山山顶的亭子里，借着微亮的天光和雪影，勉强能看出南面山脚下围墙两边各有一片被警戒带围着的区域，周遭没有保安值守。校内里边被警戒带围着的范围比墙外大很多，在积雪的映衬下，过火后的地方透出一片黑色的暗调。站在高处看下去，仿佛一条匍匐着的黑色怪兽。

看好了大致情况，我出了亭子顺着石阶往山脚下走。

路过一丛修剪成球状的冬青树时，口袋中呼机的闹钟震动起来。我摘手套关呼机闹钟时候，手套却掉在了地上。无奈，我蹲下身子去捡手套。就在我捡了手套起身时，不经意地扭头之间，发现被白雪覆盖着的冬青树枝叶中似乎有个白色的小盒子。当我起身再看时，白色盒子却又看不到了。

这令我有些好奇。我掏出手电拨开树枝，仔细找了起来。

原来是个烟盒，看上面的印刷，不像是国产烟。把烟盒取了出来仔细一看，还真是个外烟，不过牌子没见过。

白色的烟盒上印着几行蓝色的英文和倭语，最上面一行印得较大的是英文单词“Peace”。烟盒的中间位置印着一个蓝底金色瘦得不成形的鸽子。要不是它嘴里衔着一枝橄榄枝，我差点把它看成长条家雀儿或者喜鹊。

看产地，这个“和平”牌香烟还真是倭国出的。烟盒外的塑料包装纸上有点儿雪，但烟盒还算完整干净，没有被水气沁湿。打开盒盖里面空空的，凑近了闻闻里面烟草味很淡，应该是最近两三天才扔的。

我从小爱收藏小玩意，尤其是刀具、烟标和烟盒。国内的烟标收集了不少，外烟也有一些。不过这个牌子的烟盒我却没有，而且还是在“纵火案”现场附近发现的，这让我有些心动。想了想，我用卡片相机对着烟盒拍了一张，然后掏出个物证袋把它收了起来。

厚山南面的山脚就是与学校的围墙，墙内外两侧都有绿化带。墙外栽种的是一带宽高各七、八十公分的冬青，长势比较茂密，紧贴着围墙生长。

而校内的绿化带种的是修剪成五十公分高的小叶黄杨，和墙外不同的是，校内的绿化带与围墙间有几十公分的距离，里面种着一丛一丛一人高的蔷薇。

墙外绿化带上过火的范围不大，起火点比较容易辨认。找到起火点后，我先在周围地上翻看了一番。积雪下面还真有一层黑色的灰烬，像是一堆被烧过的枯叶的残留物。只是看样子已经被翻动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拍了两张照片后，我把注意力放在了被烧过的植物、围墙和围栏上。沿着过火痕迹勾勒出的范围，我逐一仔细查看了一遍，尤其是对几处觉得可疑的地方认真翻看了半天。

只是这里应该被技侦“扫”过一遍，而且“扫”的很干净。一番查看下来，除了对过火情况有了直观清晰的了解和判断外，我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墙外这边显然没有任何查看的必要，我没犹豫，直接从火场范围旁边翻墙回到了校内。

按照我的推测，如果真是有预谋的人为纵火的话，那么校内的过火现场里，有价值的痕迹和细节应该更多些，毕竟校内的过火面积更大，火损情况看起来更严重。

校内紧贴着围墙的蔷薇花丛，在春天花季的时节，那可是一道极为艳丽芬芳的花墙，是理科区出了名的风景线。

可是现在一场火过后，不少蔷薇都被烧过。大部分蔷薇花虽然侥幸幸免于难没有完全被毁，但花丛上被烧过的痕迹，却也像极了一个人穿了一身满是破洞的锦服戳在那里，满是破败寒酸的感觉。而与墙外起火点对应位置的花丛更是完全被烧毁。在周围白色雪影的衬托下，黑色炭化的花丛像一把残破的扇子。而那些没有被烧断的枝杈顶着雪支棱在那里，像是伸直了胳膊向上天哭求生的希望一般。

从校内火场的范围和情况看，火烧进来点燃蔷薇花丛后，很快便顺着绿化带蔓延开来，一直往西烧到几十米开外的雪松林边才被扑灭。即便如此，一棵雪松树上还是有一些黑色的过火痕迹。走近了看，没有烧毁的松针上星星点点挂着些白色的东西，不像雪，倒像是被冻住了的泡沫。

扫开这棵雪松树下的积雪，能看到地上有沙粒。有些沙子上还混合着些白色的泡沫，一些泡沫下面还粘着黑色的炭灰颗粒。看来这些被冻着没有来得及消失掉的白色泡沫，应该是泡沫灭火器里的化学灭火剂了。

那天晚上后来可是起了西北风的！按照常理，火应该顺着风势往东或东南蔓延。可是看现场的痕迹，火势并没有往东和东南方向蔓延，倒像是被什么引领着似的，一路逆着风往西和西南方向蔓延过去的。

在我看来，这恰恰说明了两个点：首先，这把火是在起风前烧进校内的，在起风后，甚至下雪后才被扑灭的；其次，绝对有人提前泼洒了油类或者化学助燃剂，给这把火“规划了路线”。

很明显，这是人为的故意纵火了！

虽然现场被警方“扫”过一遍，我能找到的细节和痕迹有限，但我觉得我所查看到的细节和痕迹，是能够支持我的推测的。这些细节和痕迹我都拍了下来，中午会抽时间送去加急冲印出来。

而此刻我要做的是在笔记本上画出现场示意图，示意图以厚山为中心，涵盖了东西南三个方向300米范围内的地标和主要建筑。

然后我把早上所有查看到的细节和疑点在图上标注下来，并在旁边备注了我的怀疑和分析。

标记完后，看着示意图上化工楼的点位，我笑了。我觉得我的推测是合理对路的。

校内火场正南三十米是当年我家住过的“红十楼”，往南是一条水泥路和小花园，再过去便是学校保卫处的院子。而火场西边那片雪松林往西一墙之隔，是主体建筑已经完工，正在进行内装修的新图书馆。

新图书馆和保卫处位于一个T字形路口的东西两处，而T字路口路南就是化工楼。化工楼距离火场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

当天晚上除了这两起案件，商大校内没有发生别的治安和刑事案件。可偏就这两起看似独立的案件，有着那么多明显的设计和计划痕迹。

有针对性地选择纵火地点，泼洒助燃剂引导火势走向，制造意外失火吸引保卫处注意，调走化工楼保安造成安保空档，施盗者轻松突破安防措施 ......

所有这些细节串联起来，正好能构成一个环环相扣的行动计划。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巧合的事情，但我坚信，厚山失火和化工楼被盗这两件事绝不在此列。

不论打死谁，我都坚信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有分工，内外勾结的涉谍特案件。

何况警方的技侦也同时对厚山火灾火场和化工楼被盗现场进行了查勘，这说明警方对于这两件“巧合的”案子，也有着同样的怀疑。

当然，要证实我的推测，光靠现在找到的那些“证据”还远远不够，还缺乏更多的证据形成证据链来证明。

只是能够链接起这两件事情的证据会是什么？又在哪里？

还有，整件事的策划者是谁？实施者是谁？内应的人又会是谁呢？

我把我的发现、推理和疑问，在记录本都记了下来，需要查证的疑点也都列了出来，足足写满了三页。

至此，我觉得已经把这两件事情的基本情况和关联性都捋清楚了，只是同时我又有了新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