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八五一年

------上帝之国

1851年，是太平天国运动正式发起的一年，也是广西前线帝国官员和军队备受煎熬的一年……

周凤歧总兵非常自信地认为他那支配备有火器的正规军能够击败手持大刀长矛的拜上帝会众。于是亲自制定了进攻拜上帝会大本营——金田村的作战计划，并在元旦这一天付诸实施。其先头部队是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率领的1000多名士兵及24担绳索——这位和其上司一样盲目乐观的将军声称：他将用火绳枪轰散那些乌合之众，然后用绳索将俘虏绑送回来，向朝廷请功。在新圩边的蔡村江桥，自信满满的帝国堂皇之师突然遭到了拜上帝信徒们人海大军的围困，被挤在一起的帝国士兵阵势大乱，被寄予厚望的火绳枪在白刃战中也完全失去了作用。肖朝贵亲手阵斩伊克坦布，树立了自己骁勇善战的形象。而那些绳索捆绑的对象也戏剧性发生了变化——骄傲的帝国士兵可悲地成为拜上帝会众胜利品的一部分。

思旺、蔡村江的两次战斗彻底打垮了周凤歧部的士气。也使其他帝国军队的行动变得小心翼翼，并将和拜上帝会作战的时间推迟到了下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洪秀全等人终于完成了对起事的最后部署。

1月11日，正值38岁生日的洪秀全在金四村正式宣布起义，建立太平天国。洪秀全称天王，立长子洪天贵为幼主，改明年为辛开元年，恢复汉族人的古老习俗——留发，宣告了与大清帝国的彻底决裂。

天王从首领们的实力和其他方面的因素考虑，设立了五军主将制，彻底解决了领导层核心组织的权力分配问题：

杨秀清以他在教众中的影响、出色的军事、政治才能、天父代言人的神秘光环而傲然坐上了天王以下的第一把交椅，封为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

有复杂的宗教姻亲关系、天兄代言人、骁勇善战的实力派另一巨星肖朝贵紧随其姐夫取得了第二名的显赫地位，封为右弼又正军师、前军主将；

拜上帝会的实际缔造者冯云山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则谦虚地退到了第三位，封为前导副军师、后军主将；

太平天国创业阶段的功臣韦昌辉以他圆滑的处事手段挤身于排名的第四位，封为后护又副军师、右军主将；

而时年仅20岁，显得过于年轻的石达开虽然也是一方豪杰，并有卓越的军事才能，但这时只能位居末榜，封为左军主将。

同时，军队的组建最后完成。这个仿照《周礼》的制度组织，以军为单位，其编制如下：

冲锋、破敌、制胜、奏捷四名圣兵加上一名伍长组成最小的军事单位——伍；

五伍和一名指挥官——两司马组成两；

卒长下辖四两官兵；

五卒又构成上一级单位——旅；

五名旅帅及其所属士兵组成一师；

军的指挥官——军帅则管辖五名师帅及他们的部属。

天王正职官兵的数额在一个军中便有军官656人、伍长及伍卒12500人。

军帅主要负责对军队的日常管理、操练士兵、屯营结垒、行军进师等工作；作战时则受到监军、总制、将军、指挥、检点、丞相、主将、军师乃至最高统帅——天王的节制。

天国的决策者们对自己的军事资源还做出了最大程度上的挖掘，除了被称为牌面的成年士兵外，被称为牌尾或老弟的童子军也逐步建立了起来——原有起事民众带来的或征战途中掳掠所得的15岁以下的小男孩们经过宗教洗脑的全套流程后，除了少数被权贵人物收养为义子（有些甚至被迫接受同性恋的勾当），一些成为类似警卫、马夫等服务性质的工作人员外，大部分都在刀光剑影中的生活中变身为能战嗜杀的未来“剧贼”——陈玉成、谭绍光、陈坤书、范汝增、谭体元等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所匹配的军令——服从天条和命令、男女分营、秋毫莫犯、不私藏财物、团结和睦、同心协力、不得临阵退缩等也足以证明：具有明确的政治纲领、共同奋斗目标的天国军人所表现出的组织严密、制度严整、纪律严明都是历代农民战争所罕见的，甚至连其对手也叹为观止。

天国大军在起义后不久转移到了商业重镇江口墟及其附近地区——一个极为有利的前进基地和兵员物资补充基地。在这里，天地会首领罗大纲率部编入了天国军队——他本人将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为天国的名将。另外，天地会的另一些武装及附近人民的纷纷加入，使太平天国的军势更壮。

钦差大臣李星沅于1月3日赶到了广西当时的省城桂林后，凭他的经验和眼力，在广西数十股叛乱中，一下子盯住了桂平金田村的这一支。他向朝廷描述拜上帝会的可怕的同时，主张用主要兵力对付这些离经叛道者。经过正在攻打天地会人的前方统帅向荣的证实后，咸丰帝这才知道原以为只是乌合之众的尚弟会（对拜上帝会的误称）远比天地会更具危险性。

于是，一场针对拜上帝会的军事部署便全面展开了：李星沅、周天爵、向荣组成了进攻太平天国的联合指挥部；先后从广东、湖南、贵州、云南、福建等省和广西各地抽调的帝国士兵开始大规模地向天国军队活动的地区集结——到了2月12日，向荣手中的机动兵力已高达10000人，超过了对手的两倍（此刻的天国军队除用于后勤等各项工作的人员及随军家属中的老弱幼小外，精壮士兵只占其总数的25%）。踌躇满志的广西提督认为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便于2月18日打破了与天国军队的僵持局面——然而，向荣布置多日的进攻轻易地被天国军人以灵活机动的战术粉碎后，便又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不过，江口墟毕竟难以长期供养天王的大军。于是，天国军人作出了由武宣、象州北上桂林的决定。而在后追击的向荣兵团的表现依然低迷，甚至在3月19日的东岭村之战中，连自己的统帅都差点被俘……

连续的失败激化了帝国前线统帅间的矛盾，咸丰帝刚柔相济的官员搭配使用法产生了相反的结果：

李星沅不懂军事、才能平庸、又不会笼络将领。在任期间，政绩平平，失去了军方的尊重；

老态龙钟的周天爵虽然敢于任事，但其子周光岳对政务的随意干预却引起了官员们的普遍不满；

向荣自恃**李沅发有功，更无视这两位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上司，但他那狭隘的胸襟也得不到士兵们的拥戴——大家花在对付太平天国上的心思，似乎少于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所以尽管从他们的奏折上看，帝国军队获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可“强盗们”却越杀越多，局势越变越坏。

无能为力的李星沅最后只得在23日再次上奏朝廷要求增兵，并请派重臣主持军政。于是一个顶尖级人物——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管理户部事务的赛尚阿被推上了前线。

皇帝给足了这位元老重臣的脸面：

在其手下打杂的有声名显赫的镶黄旗蒙古都统巴清德、镶白旗满州副都统右翼总兵达洪阿、有能吏之称的湖北盐法道姚莹、江苏淮扬严正基、在原籍丁忧的前任浙江秀水县（旧嘉兴府附郭邑）知县兼经世派精英分子江忠源、以研究火器著名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等；

增加的军费有2000000两白银、士兵有数万人……

然而，赛尚阿虽然有持身清廉、处事公正、能够办理错案的美誉，但和李星沅一样不懂军事。这就相当于咸丰帝铸造了一把利剑交给一名软弱的剑手去应付更加锋利的剑和顽强可怕的对手，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主帅亲临，但是帝国军队松懈的纪律已非他所能挽回。而且诸将之间、各省兵勇之间也不能和睦相处。纵然帝国重兵集团围追堵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天国军人逼回到金田、紫荆山，但一直都未能发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全面攻势，反而在9月11日又让对手找机会溜出了包围圈，并在随后的官村战役中让向荣几乎输光了本钱。这对前线的帝国武装力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无论是正规军士兵还是雇佣的壮丁的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就连向荣本人也心灰意懒地率领残部躲进平南县城，称病请假。

就在咸丰帝的将领们互相攻讦、推卸责任的时候，天王和他的智囊团已制定了进军永安州的战略计划：这座地势险要的平乐府属小山城四通八达，但防卫薄弱。既是一个具有良好进军路线的前进阵地，又是一个相对稳固的休整补给基地。同时，在进取该地的途中还有很多一年前来不及奔赴金田团营的会众盼望加入自己的阵营。

随后的计划实施过程中，肖朝贵、韦昌辉等人负责在大黎里招收会众的工作。大黎镇位于梧州市的西北面，是藤县最为偏远的乡镇，与蒙山、平南及金秀县相邻，早在1848年秋天，石达开、罗大纲、陆东浩就受洪秀全的指派，来到藤县五十八都大黎里（今大黎镇），建立“拜上帝会”组织，如今在“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口号中，附近各村的青壮年、长短工、烧炭工等大批贫苦民众如痴如醉、纷纷加入。当肖朝贵、韦昌辉等部离开时，队伍里增加了586名大黎籍人——这是天国未来事业的妥妥的军事人才库——14 人得以封王，186人得以封侯封将，人数之多，居广西各地之首。

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藤县四王：

英王陈玉成原名丕成，于1836年生于贫农家庭，天国后期的双子星座之一、西线守护神——“自汉唐以来，未有如此贼之悍者”；

忠王李秀成于1823年生于贫农家庭，天国后期的双子星座之一、东线统帅、李氏军事集团的第一领袖——“万古忠义”的楷模式人物，；

侍王李世贤1834年生于贫农家庭，天国后期隐形名将、李氏军事集团的二号领袖；

来王陆顺德1818年生于富户家庭，身材魁伟，性好游侠，善驾舟船，天国水军的创始人之一。

除了上述四王外，大黎籍被天国封王者还有扬王李明成、然王陈时永、扶王陈德才、松王陈德凤、广王李恺顺、成王陈聚成、佑王李远继、誉王李瑞生、潮王黄子隆等——这是张庞大的关系网：李明成、李恺顺是李秀成的胞弟，李世贤、李远继是李秀成的堂弟，陈时永、陈德才是陈玉成的叔父，陈聚成是陈玉成的族弟……

未来的日子里，正是这些血浓于水的大黎子弟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托起天国后期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

在1851年剩下的日子里，天国大军占领了永安州城，初创新朝的工作同时展开：

天王下诏以杨秀清为东王九千岁、肖朝贵为西王八千岁、冯云山为南王七千岁、韦昌辉为北王六千岁、石达开为翼王五千岁。并规定以上诸王俱受东王节制，确定了杨秀清领导全军的权力，从而把太平天国的领导核心和各王的地位肯定下来。

然而，东王所扮演的天父角色和天王所扮演的天子角色在宗教世界里的冲突——组织指挥才能本来就远逊于东王的天王作为上帝之子，在政治、军事生活中又面临着人间天父与其分庭抗礼的阴影——而决定东王悲剧命运的种子也开始慢慢萌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