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八五二年

------血与火

1852年的军事角逐是对两大阵营领导者所制定的战略决策的严峻考验。在跳出了包围圈、摆脱了内线作战被动局面的天国大军强有力的冲击下，帝国军队已越来越难以控制战争的节奏。朝廷制定的围剿、追堵、力求就地歼灭天国大军，使其不蔓延扩大的作战总方针遭到了失败。

而天国战车在帝国武装力量薄弱的地区横冲直撞，其“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的战略正逐步得以实现。

这一年也是双方大人物迭遭损失的一年。帝国的重臣名将们纷纷退出舞台，为地主阶级经世派人物的粉墨登场预留出了空间。而太平天国两位著名王爷的过早谢世，也给这一伟大事业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创伤。

帝国兵团在1852年初的永安前线拥有集结的士兵高达40000人左右——几乎是天国主要作战力量的4倍，北京朝廷殷切瞩望下的攻势从1月初就开始了。然而在装备低劣的天国军人面前，帝国士兵们还是显得那么笨拙、胆怯。声势浩大的攻势拖到了4月份，那些被上司宣称吃过迷魂药的农民们所据守的防线还是巍然不动。不过，在物资的供应日益枯竭，天国的政权粗创、部队休整的工作已基本完成，长期驻守永安的意义已不大的情况下。向帝国统治力量薄弱的南方腹地进军成为农民军事家、政治家们日益关注的问题。

4月3日，天王对全军发出了著名的突围令。

这位权力意识极重的农民政权的首创者一边喋喋不休的反复宣称自己的至尊地位——“天上至尊老人已命令全世界之人归我了，世间万宝皆归我有的了”；他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做人神合一的“万国独一真主 ”。一边大开支票、封官许愿——凡踊跃作战的，“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少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

朴实的农民们在天王“放胆诛妖……高天享福极威风、最小最卑尽绸缎、男着龙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劳马汗”等语言的鼓励和承诺下，斗志昂扬的冲出包围后，帝国政府痛心疾首的所谓大片地方糜烂、国家根基动摇的灰暗岁月也开始了……

在东王制定的向江南发展、以金陵（南京）为进攻目标及根据地的战略计划的指导下，太平天国的领导层已排出了自己最强有力的阵容来实施这一气势恢宏的行动：

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三大猛将负责冲锋陷阵；西王、翼王在前军督阵指挥，使天国战车上的这把尖刃更加犀利；

东王坐镇中军**军政要务，并负责保护虚居元首尊位、现已逐渐退居幕后的拜上帝会精神领袖洪秀全及老幼妇孺、辎重；

北王主管全军的总后勤工作，并在天王、东王的直接领导下，肩负了承上启下的日常管理工作；

坚毅沉着的南王则指挥后军，对付帝国的追击大军……

在广西当时的省会——桂林长达33天的攻防战中，乌兰泰军再度战败，他本人负伤后被随从救至六塘医治，在革职令下达的第二天便伤重而亡了。

当得到桂林仓库空虚、粮草匮乏，难以补充大军给养的确切消息后，天王、东王就率军于5月19日深夜撤围北上。

咸丰帝的重臣名将们很快又面临着这样的“难题”——谁再去率部“尾追”天国大军？

由于乌兰泰的前车之鉴沥沥在目，所以大家开始各显神通了：

赛尚阿以其前线最高统帅的特殊身份远避阳朔；

邹鸣鹤作为一省巡抚理由充足的在省城拥兵自卫；

向荣也不失时机的再次病倒……

经过一番推诿争吵后，余万清提督、刘长清总兵被推上了前台，只得无可奈何地率部担负起“尾追重任”。新到的都司张国樑（广西贵县货店职员出身。道光二十五、六年间，在贵县聚众起事。道光二十九年投降帝国政府。以其凶悍善战成为日后对抗天国政权的重要将领之一）部为后援。向荣生病的借口理屈词穷后，又以官绅挽留为名，坚持不肯出面指挥。赛尚阿只得请北京朝廷加封绥靖镇总兵和春以提督的官衔，并兼任大营翼长——经过一番收买拉拢后，哄其**诸军。这样，北京朝廷历尽曲折，终于又集结起了一支约20000人的尾追大军，不过其战斗力和士气确实令人怀疑。

天国大军于24日抵达了全州——拜上帝教人的攻击方向是衡州（衡阳市）、长沙等地，不愿在此过多纠缠，因而只是想在城外匆匆过境——知州曹燮培等人误判形势，非常愚蠢地下令炮击天国大军的后卫部队，想借此捞取一些便宜作为邀功请赏的本钱。谁知那个使南王受伤的战功立刻换来了极为愤怒的天国军人对全州城的猛烈围攻，招灾惹祸的全州官员和所有士兵团勇甚至包括一些居民都被急于报复的天国军人砍去了脑袋。但当天国军人还在全州城下发泄怒火时，它的新对手——地主阶级经世派武装已完成了作战的初期准备！

拜上帝教自起事以来所面对的大清帝国，其主要的实权人物都是权贵派人士：

这帮人混迹于帝国的**机构内，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以明哲保身为第一要义；

而他们在地方官员和军队将领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腐化的利益共同体，将帝国的体制建设搞得千疮百孔，在与中国农民反叛者的较量中出尽了洋相。这种情况，深深地刺激了满汉统治阶级中一个自具特点的集团——经世派。

这个政治集团在思想上反对脱离实际的空谈，提倡经世致用的学术。早在道光时期便主张揭露政治危机，大谈兴利除弊，企图以此挽救地主阶级的衰亡。林则徐、陶澍、贺长龄、吴文鎔、张亮基、周天爵、骆秉章、姚莹等政府要员和龚自珍、魏源、唐鉴等知名学者都是经世派的著名人物。到太平天国起事时，曾国藩、江忠源、胡林翼、左宗棠、刘蓉、郭嵩焘、罗泽南、黄冕、鲁一同、李鸿章等人以后继者的身份纷纷登上历史舞台。

他们比较集中的产生于阶级斗争特别尖锐的湖南、皖北和苏北等地区，大多都有办理地主团练的经历。

痛恨朝廷的**无能、懊恼自己的无权无势，但没有对满族皇室完全失去信心，孜孜准备着要扶持那座将倾的大厦。虽然不是地主阶级的上层，但自诩得意的家世，特别是正在日益上升的地位，使他们在统治阶级的斗争中，有挤进更高一层权力圈的希望。所以，忠君思想和对宏图大业的渴望追求，使这些后继者们成为太平天国最凶恶、最残酷的敌人！

经世派后继者中，首先向天国挑战的是江忠源和他的楚勇。这位职位低卑的县令与当时在前线的帝国重臣名将们最大区别在于：他有一个较为清醒的头脑和一套日趋完善的军事思想。但是，满族统治者不会把自己所依恃的军队托付给信任程度有限的外族人士，这种政治目光短视症同时也拒绝了汉族地主阶级中颇有胆识和能力的代表人物提出的改良思想。

于是，江忠源在永安前线因病请假返回湖南新宁家乡后，便召募了一支号称楚勇的团练武装。他的宏图大计在这些头脑简单、见识不广、又无文化的质朴山民中得到了部分实现——经过了几个月的严格训练，这支不属于正规编制的辅助军队已变得凶悍异常！

当天国大军北上经过湘水边的蓑衣渡（那里茂密的树林为伏击者提供了良好的掩护）时，被他们伏击。不仅遭到了挫败，而且还承受了更大的痛苦：南王在这里因伤重去世。

南王是紫荆山教务的创始人、天王的忠诚伙伴、在教徒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连东王都不能不礼让三分，是抑制东王权势膨胀和协调其与天王关系的重要人物。他的过早辞世，是太平天国无法补偿的损失。

进入湖南后的天国大军在道州（今道县）休整补充期间，起事以来一系列的快意恩仇的现身说法——打贪官地主，劫富济贫，财富共享，大有“农民翻身做主人”的风采；陆续颁布的一系列文件——《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宣传、鼓动的结果是出现了天国在湖南的第一次扩军**，随后在郴州的再次扩军使他们又拥有了专门用于挖地攻城的特种兵部队——由道州、郴州、桂阳州等地数千名煤矿工人组成的土营！

咸丰帝被局势的恶化折磨得心烦意乱：

和春已无力限制日益强大的天国大军的行动了；

赛尚阿亲临前线指挥的行进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7月17日终于把最高统帅部从广西桂林挪到了湖南永州，8月29日才从永州启程前往衡州——甚至连作战计划都未拟定。

皇帝身边的重臣中已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病急乱投医的他把希望寄托在曾经成功地**过凌十八起义军的两广总督徐广缙身上，随即命令其赶赴前线主持大局。不料，这位咸丰帝的宠臣相当了解天国军人与纪律松懈、战斗力有限的其它农民起义武装之间的区别，在迟迟不愿北上的同时，却热衷于在内部掀风作浪——对逗留桂林的向荣进行口诛笔伐。最后，向荣在北京朝廷对其处以革职发配**的威胁下，只得赶往湖南前线，再次跳进火坑——成为指挥帝国兵团的主要将领。

然而农民领袖们的轻敌思想亦得到了恶报——在长沙城下，太平天国的第3号人物、以勇猛刚强著称的西王带领的一支突击小分队遭遇挫折，其本人也血洒疆场。

这位骁勇善战，具有战略家、政治家头脑的著名骁将是东王“进军江南、专意金陵”的策略的坚决拥护者，拥有仅次于天王、东王的宗教权威。但并没有将它作为刻意巩固自己权力的法宝，这显示出比东王高出一筹的品格人德。同时，他还是处理天国和天地会关系问题的专家，正是由于他的充分信赖，罗大纲等天地会人才能展露其军事才华、建功立业。所以他的过早牺牲，无疑是太平天国又一大损失。

得此噩耗的天国领袖们和帝国统帅部几乎同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长沙战场。天国大军的复仇之战整整打了81天——但面对帝国重兵猬集一团的坚固城池，始终不能得手。当他们把湖北省城武昌府作为下一个攻击目标后，（武汉的另一部分——汉阳府位于南北交通的主要航道，汉江与长江的交汇处。这座城市雄踞大江南北战略重点区域——荆、襄的咽喉之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翼王统领着他的骁将——黄玉崑、罗大纲、林凤祥及李开芳等驾驭着大军的刀锋从陆地、水上滚滚而去。

由于赛尚阿被革职逮捕而独揽大权徐广缙对军事形势的灰心失望到了极点，干脆在长沙逗留，以坦然的心态等待皇帝的惩罚。而向荣更是专心致志地只管尾追，对天国大军所经城市的呼救之声充耳不闻。所以，天国大军一路滔滔、势如破竹，在年底便占领了汉阳府。武昌城内七拼八凑的守卫者们只能惊恐的望着天国的专业技术人才——典水匠唐正才在一夜之间以铁索系巨舟建造了两座浮桥，将汉阳、武昌间的长江天堑变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