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永远的丰碑

当郑龙、沈星澜、田晓蓉三人换上解放军的军服，进入陕甘宁根据地，西北野战军负责接应的独立营营长已经等候多时。

“郑司令，欢迎欢迎！”营长见到征尘仆仆的郑龙，立刻敬礼。

郑龙也笑着回了一礼。

“首长，您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百战百胜！”营长崇敬地对郑龙说，“仅仅带着两名女战士深入敌后，便以敌制敌，重创了一路突进的敌132师、全灭了威胁我们的重炮17旅，司令部最新的战报，132师损兵超过三分之二，师长孔令孺更是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灰飞烟灭！”

“等等。”郑龙制止住营长，“我其实并不是百战百胜，我失败过三次，一次是在南京城下，在消灭了一个日军中队后，被一个叫藤原龙之介的日本贵族集结了上百辆战车击败；一次是在昆仑关，一时兴起，让自己的特战队舍长就短，帮助郑庭笈团长正面进攻第5师团，白白牺牲了不少老兵；还有就是在山海关下，又是这个藤原龙之介，他偷偷夺取了孙立人的兵权，利用我对于孙立人不屑用阴谋、出毒计的固有判断，要不是他出于某种目的，点到为止，我和我的部队早就死在了他的毒气弹下。”

“首长您……”营长大为惊讶，他没有想到，郑龙对自己一路取得的辉煌胜利不置一词，却对自己打过的败仗念念不忘。

郑龙的眼神有些黯然，但更有一种坚定，他语重心长地营长说：“忘记失败，就是对战争的不敬；忘记过去，就是对未来的背叛。我在德国留学时，德国已经从‘一战’的阴霾中基本走了出来，纳粹德国正在以空前的力度建设军队。有一次，柏林军事学院组织我们这些留学生参观国防部，那些经历过‘一战’战火的将军们，有的戴着假眼，有的装着义肢，在一次次复盘‘一战’中令他们受挫的战役——索姆河战役、凡尔登战役、日德兰大海战……他们从这些失败中、挫折中努力寻找能够使战术进步、军队发展的灵感与经验，于是，德国就这样成为了当时军事变革的领航者、弄潮儿。闪电战术、特种战术、狼群战术……一个个享誉世界、所向无敌的军事思想在那片饱受失败的土地和国家上横空出世，浴火重生的德国军队，一战便摧毁了老牌军事强国法国，令天下震惊！至今，美国、苏联这些胜利者，依然在研究、想吃透德国人的这些战术与思想，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德国在‘二战’的失败，很大程度上是败给了自己有限的资源，他要是有苏联、美国的资源，只怕‘二战’的结局就会被彻底改写！”

郑龙接着说：“其实，我打的胜仗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军队将星如云、名将辈出，我敢保证，将来更会诞生许多世界级的战役指挥员。我们的胜利，说实话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奠基，当年，我们打土豪、斗地主、平均地权、节制资本、抚恤弱小、扶危济困、发展生产、抵御外侮，为奴隶求解放，为百姓开太平……当蒋介石以霸道与各路军阀斗得头破血流时，我们却用伟大的理想与实践，在四万万五千人民的心中，默默打造了一座丰碑，是什么造就了这座丰碑呢？是我们为人民做的一件件切切实实的好事，让人民用自己的行动投了我们历史的一票。在率部奇袭17旅之前，17旅、132师、29军，乃至所有的胡宗南部队所到之处，每一个百姓都是我们的情报员、侦察员，胡宗南大军未到，他们的兵力、驻地、构成等详细情报就已经应有尽有，摆在野战军首长的案头，我们既已知己知彼，岂有不胜之理？”

郑龙喟叹道：“在路上，我看到支前的陕北百姓，有一个老人家，他唯一的孙子被胡宗南的飞机打死了，脑袋都被机枪弹给削掉了，唉……他安葬了自己孙子残破不堪的尸骨，依然坚定地推着独轮车，把自己辛苦种出的粮食毫无保留地贡献给前线。”

沈星澜、田晓蓉听了郑龙的话，想起了这对可怜又可敬的爷孙，眼泪不仅簌簌地流下，营长也不禁大为震撼。

“别人看我郑龙，觉得我每一仗打得都很险、很绝、很惊，其实，我每一仗都是基于翔实的情报、充分的调查、大胆的判断，还有民众的支持，我打得都很顺、走得都很稳，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属于人民、为了人民、奉献人民，人民是我们的根与魂。所以，我不用像自己在德国的老朋友斯科尔兹内一样，为了建立战功在孤立无援的敌后火中取栗，为了帮希特勒救墨索里尼，富贵险中求，还摔断了三根肋骨、九死一生，我打仗踏实、心里踏实、人生更踏实，因为我们都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郑龙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又似清风拂面，既振聋发聩，又令人信服。营长感动地握住郑龙的手，连连点头。

郑龙也用力地点点头：“我希望，无论我们在哪里，我们我们走向何方，我们能够永远保有今天为国为民的初心与使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永远把自己作为人民的儿子、作为人民的公仆，这样，我们纵然会遇到失败、遇到挫折，只要民心不失，我们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就会终将赢得胜利，这，就是心胜！”

“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军人、官员远远地躲开人民、高高地傲视人民，不把人民放在心头，而把人民当成宰割的肉头。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傲慢和偏见代替了忠诚与信仰，冷漠与权欲打垮了无私与热爱。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官员只知道巴结上级、开会务虚，却不愿意关心一点点实在的民生。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那些官员谁都不敢得罪，就敢得罪老百姓。我希望，当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见到我们，永远把我们当成亲人、当成朋友、当成兄弟，而不是当成老爷、充满畏惧！”

说罢，郑龙三人翻身上马，临走前，郑龙对营长说了一句他的老师闻一多经常引用的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其犹未悔！虽百死、其犹未悔！”

营长看着夕阳下，郑龙远处是身影，喃喃自语：“心胜……心胜……”

战争胜利后，这位营长谢绝了部队的挽留，解甲归田，转业成为了西北一个贫困县的县长，二十年如一日，带着老百姓治沙、垦荒，与老百姓一起含辛茹苦、夙兴夜寐，他知道每一家有什么样的困难，他了解每一户今年的收成怎么样，他把自己所有的工资都捐给了县里，却舍不得为自己添一件新衣。当上级想把政绩卓越的他调到江南富庶之地，他总是以当年郑龙的那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其犹未悔”婉拒。在他的呕心沥血之下，原本沙尘蔽日的西北小县成为了一片安居乐业的绿洲，率先脱贫。

而他，却因为积劳成疾、罹患肺癌，死在了任上。

他走后，当人们收拾他家徒四壁的房屋时，最值钱的，竟然还是那件他上任时穿的满是补丁的羊毛衫，还有那个因斑驳岁月留下无数痕迹的“献给最可爱的人”的搪瓷杯。火化时，县里，乃至邻县所有的百姓，都自发为他出殡，每个人都哭成了泪人。作为一个县长，他把骨灰洒在了家乡的滔滔河水，没有为自己立一座墓碑，却把自己的名字，深深镌刻在老百信内心的丰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