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戕殉国

当第一声枪响传入吴岩的耳朵，仿佛击中了他的心脏，“砰”的一下炸裂开来，密集的枪声瞬间笼罩了两层小楼，视线所及范围内，骤然冒出了大批的身着日式制服的小鬼子，坂相忝征调而来的宪兵队饿狼般朝两层小楼扑去，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即便小楼内有人破围而出，亦演变为一种变相的自投罗网，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自戕殉国。

从枪声上判断，小楼内的人并未放弃抵抗甚或幻想突围。接连响起三声爆炸后，枪声略有些减弱并游离于小楼，说明小楼内有人成功突围了，那又如何？接着小楼那方又响起一声爆炸和几声零星的枪响，隐约传来一阵日语“屋顶有人”的呐喊声，随即在一阵并不激烈的对射后，现场突然静了下来。

这边巷口的一干人不由一脸错愕，不明就里：什么情况？

“过去看看。”最先耐不住性子的坂相忝朝小楼那方挥了挥手。

众人穿过一条小巷，石板路的对面一排民居映入眼帘，而两层小楼就嵌在这排一层民居的当中，只见小楼和其相邻的两幢民居均有人在搭人梯，试图攀上屋顶。骤然间，小楼背面响了几下枪声，接着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几声惨叫。

很突兀的，屋脊上一个趴伏着的黑影乍然而现，一番窥探后，发现小楼左侧的民居屋顶冒出半截身子，黑影举枪便射，将其击落后，纵起身子几个跳跃来到屋顶这一侧，张开嘴咬住手中的枪，身体一个轻灵的反转，向下坠落之际双手轻搭了一下瓦面赢得一个缓冲，双脚脚尖轻轻地落到相邻屋子的屋顶。

“——好身手！”老潘竟然情不自禁地出声夸赞了一句。

就在黑影弓起身体准备来一个纵跃之际，前方屋檐上又冒出一个脑袋来，他抬手一枪将其击毙，一个身子如弹簧般纵起，双脚轻点瓦面如轻灵的狸猫仿佛闪电即逝。

这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坂相忝一干人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完全被那个黑影一连串神奇的操作给代入进去了，可小楼现场不知哪一位被他给激怒了，爆喝一声：“——杀死他！”

这声爆喝把坂相忝给惊醒了，连忙大声吆喝：“开枪的不要，抓活的！”

但见胡同里一彪人马在下面跟着屋顶黑影的节奏跑了起来。

坂相忝扭头问黄茂德：“他是谁？”

努力睁眼瞧着的黄茂德摇头道：“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不过瞧那身手好像是情报科长李维生，或是行动科长老哈。”

旁边听着的吴岩并不知李维生和老哈是何人，也看不清那黑影的真面目，但黄茂德提及的情报科长四个字却让他身体打了个寒颤。他的上线也是单一的联络人代号叫“刺猬”的，就是武汉地下党情报口的人，至于在组织内担任什么职务，“刺猬”从未提及过，他也没问过。

他的目光紧盯着黑影的后背，心里固然十分清楚他不可能跳脱这个包围圈，但内心里仍有丝丝期盼，会否发生某个奇迹。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当四周的几许零星枪声静止后，当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于黑影这个最后的“表演者”身上时，黑影跑到这排民居的顶头，蓦地一个顿止停下了，下面一排黑森森的枪口宣告了他的所有努力和挣扎到此截止，同时也破灭了吴岩最后的幻想。

黑影倒退了两步，一个急转身折返跑，但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变得凌乱亦沉重起来，跑不多远，多个屋顶纵上了多个持枪的小日本，阴森森且戏谑地看定他——你跑呀！

黑影轮番扫视了他们一眼，胸脯一个起伏，高高地昂起了头。皎洁而清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吴岩身边的黄茂德一个惊呼：“是他，情报科长李维生！”

与此同时，吴岩亦看清了黑影的面容——真真切切，此人正是代号“刺猬”的自己的上线！刹那间，他的一颗心撕裂开来，脚下跟随着坂相忝一干人向李维生那方走去，确切地说，是一种无意识的踉跄。

在周遭的小日本向李维生逐渐逼近之际，双手下垂似放弃了抵抗的他突然举起了手里的枪。明白人都知道，他这是绝境之下欲自我解脱——自戕！

此时即便现场有人想阻止他的这种自杀行为，距离上和时间上均来不及了，就在现场所有人这一闪念间，不知何方猝然传来一声枪响，但见李维生的身体一个震颤向下摔去，手里的枪亦同时掉落在瓦面上，他的人在向下滚去之际，不忘一把抓起掉落在屋顶的手枪。

在李维生举枪那一刻，吴岩不由自已地闭上了眼，当听闻枪声来至身后某个地方时，他紧闭的双眼睁开了朝李维生望去。他人虽摔落在屋顶上，命却保住了，这一枪应该是坂相忝安排在学校的狙击手开的。

人在希望就在。

吴岩身边的一干人加快步伐朝摔下屋顶的李维生奔去，而距离他更近的十余个小日本则是合身朝他扑过去，坂相忝要的是活口，他们必须阻止他的再一次自杀。

一个翻身爬起的李维生举枪对准蜂拥而来的日本人，连开几枪将离得最近的三人击倒，或许急了眼，有个小日本朝他开了一枪打中了他的大腿，飞奔而来的坂相忝大喝一声“不要开枪，要活的，”而与此同时，吴岩亦喊着“抓活的”，朝仅靠双肘撑在地上的李维生冲去。

他不要他死，他要他活着，然后自己再设法营救他，这是他冲过去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却见李维生的眉头皱了一下，身体往后一蹭靠在了屋子的墙上，左手里的枪朝扑过来的吴岩虚晃了一下，一枪朝他右耳侧射去，几乎于同时间，吴岩身侧的老潘拽了他一把，怒喝道：“你不要命了！”

在老潘一把将吴岩拽住的瞬间，李维生手里的枪口收了回去，在对准自己胸口的同时，身体向内一个翻转，一声沉闷的枪响之后，整个人一个委顿瘫软下去……

许多许多年之后，脑子里一回想起这个场景，吴岩都不由泪水涟涟——他的上线“刺猬”，是不想让自己亲眼看到他自戕的血淋淋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