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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集小说:默雨言秋短篇小说选集 作者:默雨言秋 更新时间:2024/6/15 16:33:56 一毛钱 过年了,我想买一挂爆仗。 一挂爆仗一毛钱,我没钱,跟娘要。 娘说:“点爆仗炸手,乖,咱不玩那个。” 我说:“娘,我要,我长十二岁了,过年没见过咱家点爆仗,今年买一挂点吧!” 娘说:“一毛钱能买二斤米,能买十个鸡蛋,能买五袋盐——够咱全家吃好多天,买一挂爆仗,“嘣啪”响了,没了!有啥意思!” 我说:“娘,过年点爆仗驱邪,你忘了,夏天我被窝里钻进来一条红花长虫,吓死人了,大年初一放挂爆仗,震宅子,红花长虫不敢来呀!” 娘不言语了,瞬间,脸上掠过一丝阴云。 娘听信我的话了,娘把手伸兜里,我以为给我掏钱,高兴地说:“娘真好!娘太好了!” 娘掏出来一个钥匙,老式的,一个杆,前面一个“十”字头。 娘说:“去吧!把东屋的砖搬院旮旯里,再把屋子打扫出来,干利索了,给你一毛赏钱。” 东屋堆满了破砖头,上面盖烂柴草,落一层尘埃。一搬动,满屋尘土飞扬,呛的我喘不上气来,眯眼了,眼生疼。 我不怕,我记着娘的那句话:干完,给一毛赏钱。 娘问:“累啵?” 我说:“不累!不累!” 娘说:“吃饭干吧!” 我说:“不饿!不饿!” 天黑了,屋里黑的像一层黑漆。 娘说:“明天搬吧!” 我说:“不!今天搬完!” 又干一阵子,夜渐渐深了,砖太多,我搬的实在累了,就蹲在院里柴草窝里小憩,不大工夫,两眼睛瞅星星,瞅一会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娘推推我:“唉!醒醒!外边冷,别着凉了,屋里睡去!” 我朦朦瞳瞳去了屋里,当娘再次推我的时候,睁开眼,天大亮了。 我爬起来往东屋跑,一看,屋里打扫干净了。 我说:“娘,你不该替我干,还有一毛赏钱呢!” 娘笑了:“傻孩子,娘说话算数,给!娘掏出来皱皱巴巴的一毛钱递给我。” 我捧着一毛钱,像捧着宝贝,一遍一遍看,看一阵子,悄悄塞到枕头底下。 不行,万一让老鼠拉走咋办?我又把它放到陶瓷罐里,陶瓷罐放枕头边上,睡觉我搂怀里,试几次,还不放心。想来想去,找来一个油布包,把一毛钱包起来,外边系一条细绳,悬挂在床上边的屋梁上,我躺床上一眼能看见,放心。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年二十九到了。 十多里地外有个镇,镇逢四遇九大集,年前,大集上有好多卖爆杖的。 早晨,天没亮,我起床了,从屋梁上取下油布包,解开绳子,打开看看,一毛钱还在。拿出来装到衣服兜里,不放心,又包到油布包里,外边缠上绳子,绳子一头挂脖子上,才放心走出家门了。 到集上,太阳刚升起一树哨子高,人越来越多。大集南头河沿上是爆杖市,卖爆杖的正忙着布置摊子呢。 远远看见几个人围一个卖爆仗的大爷比划啥,我走过去问大爷:“卖爆仗不?” 大爷说:“不卖来干啥!” 大爷拿一挂爆仗放箱子顶上,我吸吸鼻子,闻到一股硫磺味,我捂上耳朵问:“爆仗响吗?” 大爷笑了:“还没点爆仗吓成这样子,还能不响!” “万一不响呢,白花钱了!” 大爷说:“不响不要钱,白送两挂。” 一个赶集的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放一挂响,才能买。” 人越来越挤,大家都朝大爷看,穿着各色衣服的,有的耳杂上戴着棉绒绒的东西,听说叫耳套,防冻耳朵的。 大爷被激火了,拿出来一挂爆仗挂一条长竹杆上,悬在人头上悠来荡去,沙哑嗓子喊:“点爆仗了,当心!当心呀!” “点爆仗点当心,娶媳妇娶大妮,娶个寡妇没意思!” “点爆仗啦!” 火光一闪,“碰碰啪啪”一阵炸响,吓的人捂耳朵乱跑乱窜。 “咋样?不说瞎话吧!贼响贼响的!卖爆仗啦!” 随着喊声,人呼啦围上去,大爷一手拿货一手收钱。 我从人缝里挤到大爷跟前,小心翼翼打开油。布包,拿出唯一的一毛钱来,递到大爷面前:“买一挂!” 大爷看看我,说:“一毛钱不够!一挂一毛一分!” 我愣了,哀求说:“大爷,一毛钱卖我一挂吧!” 大爷一捋山羊胡子:犟驴般说: “不行!一毛一分一挂,少一厘不卖。” 我只好挤出拥挤的人群,愣愣站在不远处的河堤下边,遥遥看卖爆仗的大爷。 一个赶集的对我说:“等吧!等到散集的时候,兴许能降价。” 我把这话记心里了,坐在河堤默默等,太阳西斜了,爆仗市上人渐渐少了,大爷收拾爆仗箱要走了。 我走过去问:“大爷,多少钱一挂?” 大爷说:“不是和你说过了,一毛一分一挂。” 我说:“一毛吧!” 大爷说:“不行,一厘不能少!” 又问几个摊子,都要一毛一分一挂,这次,我握着娘给的一毛钱,彻底失望了。 太阳快落下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里,把一毛钱又包到油布包里,用绳子系上,又悬挂到屋梁上了。 那天晚上,我没吃东西,没感觉饿。 第二天,年三十。 清晨打开屋门,一股寒风夹裹着雪花迎头扑上来,下雪了,雪下的很大,地上积了半天厚的雪,天空飘舞着雪花,像无数白蝴蝶翩翩起舞,飞呀,飘呀。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雪花渐渐少了,黑云里撕开一条口子,口子慢慢扩大,一会儿的工夫,云彩散去了,透出一派明媚日光来。 娘说:“还愣啥,扫雪吧!把院里打扫干净,过年啦!” 娘一边说,一边扫,我也扫,一会儿扫出一片平地来。 我突然想:要有一挂爆仗多好,放雪堆上放,炸响了,像天女散花。 山东地邪,想啥来啥。 突然,街上有人喊:“卖爆仗了!过年了,爆仗大降价啦!” 我扔了扫帚,爬到床上,从房梁上摘下油布包,小心翼翼打开油布包,把一毛钱握手里,不放心,又塞怀里,朝街上跑去。 那人推一辆破自行车,后车架上捆个箱子,箱顶放着一挂爆仗,走几步喊一声: “卖爆仗了!” 身后雪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车轮印子。 村民问:“卖爆仗的,哪村的?” 那人说:“化庄的。” “挺远的。” “不远,十多里地!” “多少钱一挂?” 那人把车扎雪地上,说:“集上卖一毛一分,年三十了,降到八分钱一挂啦!” “八分” “是呀!让大家过个喜庆年!” 村人说:“图个吉利,六分钱吧,六六大顺吗!” 那人摇头:“大雪天里受冷受冻,走十多里路,八分够便宜了!” 八分,八分钱一挂,我手里握着娘给的一毛钱,好像看见院里娘扫出来那一片平地上,一根竹杆挑着一挂十二头鲜红的爆仗,我从娘煮饺子的锅底下,燃了一根木棍,点燃了爆仗焾。“碰碰啪啪”一阵炸响,蝴蝶般的爆仗皮纷纷扬扬落在白皑皑的雪堆上了。 可是,八分钱一挂有点贵,六分钱一挂多好呀!我右手插怀里,死死握着那一毛钱。 虽然数九寒天,手心冒汗了,感觉心“呯呯”直跳。 眼巴巴看着卖爆仗的人走出村子。 看不见那人的影子了,伸向村处的雪地上,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车轮印子。 我的手始终没从怀里抽出来。 过了年初一,眨眼又过了正月十五,小学开学前一天,我来到镇上的“新华书店”,花五分钱买了一本浩然的长篇小说《艳阳天》上册,三分钱买了黎如清的长篇小说《海岛女民兵》,剩下的二分钱买了两本《写字格》和三支铅笔。 从此,我如饥似渴读起来,是这两本书把我引上了学习之路。 直到今天,这两本书还珍藏在我的书橱里,每当我捧起这两本书读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娘给我的一毛钱。 无法改变的聪明 医院门诊走廊里,来了一个身穿白上衣,黑格格长裙的少妇,远远看去,少妇的身材如杨柳般娇柔,近前才看清:煞白的面部没有一丝血色,两个颧骨突兀着,如沙漠里一只久久没吃上食物的骆驼,瘦的皮包骨头。“三十八号!”诊室内传来医生的喊声。她推门走进去,端坐医生面前。医生抬起头,看她一眼,从电脑上搜索病例,然后又回头问她:“你怎么啦?”她说:“鼻塞,流涕,头晕,咳嗽,浑身无力。”医生看她的脸,撸起她宽大的袖子,一瞬间,医生张大口,似乎受到惊吓,瞧电脑屏幕问:“经常有这种症状?”“不,不!隔三差五有。”医生点头,低头写病历。他伸过头看,医生的字如从墨盒里爬出来的螃蟹,又爬到白纸上,花里胡哨,她看不懂。“你的姓名,年龄,职业,平时生活习惯?”她迟疑片刻,说:“王艳艳,三十二岁,工人,平时生活习惯吗?”她仰脸望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吃饭睡觉,不,还看电视。”医生咧咧嘴角,说:“不是,问你平素吃什么主食?”她又仰脸看天花板,爬满纹理而又苍白的脖颈,瘦的如二根筋挑一个霜打的葫芦。“主食吗?麻辣条,锅巴,还有纷耗子,炸酱面,下饭海带丝,奇亚粉,甜菜根果酱,还有。。。。。。。反正很多,我想不起来了。”“平时吃馒头,米饭,蔬菜,水果吗”她又仰脖子望天花板:“吃,但吃的不多。”“为什么吃不多?”她笑了,走进诊室医生第一次看见她笑。她的眼神盯在医生脸上,幸亏遇到的是老医生,不然,年轻医生会羞的低下头。保健师说:“馒头,米饭含糖分多,吃了容易发胖。”医生瞪大眼睛,像看天外来客,惊奇地看她。 “容易发胖?”“是呀,胖了多难看。”医生笑笑,说:“你看我胖吗?”“不胖。”“我可天天吃馒头,米饭,蔬菜,水果!”她不吱声了。但她摇摇头,坚信保健师的话是对的,心想,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经营多年的信仰。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保健师说:“保健品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起到美容美体的作用!”医生说:“哪个保健师?”她认真地说:“给我们晚上讲课的保健师。”“保健师有资格证吗?”“不知道。”“哪个单位的?”“不知道,哦,可能是社会流动保健师。”“医生说:“是呀,合理保健是有益健康,但过量了,比如你把保健品当主食,也许会有反向效果,再说,保健品五花八门,伪劣假冒有,贪图利益的假保健师也有?”医生低头又写病例,写一会儿,放下笔又问:“这种生活习惯多少年了?”她又仰脖子瞧天花板,她似乎有颈椎病或是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惯。医生等了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说:“记不起来了,听我妈说,我大概在十二三岁吧。”医生手一颤,差点把笔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轻叹息:“唉——”“那时你有钱买?”“不,不!”这回她没仰脖子,伸出来洁白如枯树枝似的手比划说:“我妈卖保健品,放家里我吃,味道很鲜美,越吃越上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你妈吵你吗?”她摇头:“不吵,妈卖不了,怕瞎了,还让我吃。”医生给她看舌苔,量体温,测血压,慢慢的医生的脸变得很凝重,最后医生说:“病历写完啦,先化验血液,尿液,然后再做彩超,拍几张片吧!”她走出诊室。查了血,验了尿,拍了片子,做了心电图,还有彩超和CT,然后捧着一摞单子又回到了诊室。医生翻看她的单子,眉头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她的脸也跟着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医生开始摇头,把她的脸惊吓的青一块,紫一块,煞白的脸变的花花绿绿。医生叹气,说:“你严重贫血,肝脏,肾脏,还有其它器官不同程度衰竭,唉——长期吃保健品害人啊!”医生又和缓的说,“不要吃保健品了,多吃点正常饭吧!先给你开点儿药,回家慢慢调养吧!”她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摞药方划价,交钱,拿药。她想:我能开药铺了。一切完成后,她累了,她坐在走廊凉椅上歇歇,突然,萌发退药的念头,究竟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她走到药房窗口,说了一大堆退药的理由,毅然决然把药退回了药房。一年后,当这个医生调到病房的时候,那天查房,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少妇,医生瞪大眼睛,然后无奈的摇头,又长长叹气:“唉——”陪同查房的护士问医生:“为什么摇头?”医生说:“我感叹人的无知,也感叹无法改变的认知‘聪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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