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因后果（1）

拜师的时候，杜老仲不让秀才对外说，但自己的师承还是给徒弟交代了。

杜老仲祖籍湖广的蕲州，那可是药圣李东壁的故乡。

自打蕲州出了李东壁，代有医道高手出。杜老仲从小就在蕲州拜师学医，成年后，为了广纳博收，便当起了游方郎中，准备学着李东壁那样，在游历中去增长行医的见识。

在古代，有那么几种人出外游历是无碍的，不管是山匪还是官家都不招惹。第一种是游历的出家人，比如苦行僧、游方道人等。他们身无余财，不过一路化缘而已，没人打这些人的主意。第二种是叫花子，吃百家饭，说白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惹上身还落麻烦。而第三种就是游方郎中，他们走街串巷，摇着铃铛，给“有缘之人”开个方子，搭把手扎上几针，灵，给个烧饼钱，不灵，也就一笑而过。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所以，游方郎中手里拿着个串铃，走到哪里都饿不死，有本事的郎中走到哪里都人缘好。尊称“铃医”

杜老仲本意是借游历长见识，毕竟医学这一道是靠经验积累，年轻轻的坐在家里，能有多少疑难杂症找上门？就是普通的头疼脑热的病人也不多啊！那时节可不像现在，没病也要把人忽悠出病来，不坑你俩钱不罢休，那时节的医生单纯。所以，想要长本事的医者往往都要外出“游历”。

话说，这杜老仲从南往北走，这也是当时南方医家的一个惯例。就拿京城里的几大药号和堂号来说，细数起来，有几个不是从南方北上的？那同仁堂的乐家，刨刨老根，都是从南方北上的。没法子，自打朱棣在北边建了都城，这达官贵富的都往北边扎堆，他们花得起钱，引得一群医者也跟着北上。

到了满清，在北都更是集中了官宦和富贵，皇城里有太医院，九门外有同仁堂、东四有永安堂，还有万全堂、鹤年堂等，这是四大药铺，而在南城还有大大小小的药铺近百家呢。

话说，那时节，许多行医之人往往是以铃医的身份到了这都城，然后，寻一个小铺子坐堂，慢慢的有了名气就逐步升级，没本事的，要靠着忽悠有钱人来买药，有本事的，一旦搭上了，除了往上升位置外，想从京城脱身都难。

杜老仲原名杜仲，其家里据说是李东壁多少代徒孙已经数不清楚了。一出生，就让师爷起了个中药的名字。杜仲，甘微辛，温。意思就是让这孩子将来既要有脾气，但决不能太过猛烈，得“温”。

光绪13年（1887）郑县花园口的石桥村黄河决口，泽国千里，受难民众遍及河南、安徽、江苏等省。罹难百姓超过百万。

大灾过后必有疫情，这次大灾之后虽然没有大疫，可民间怪病颇多。杜仲在师父的指点下，从蕲州出发，一路先往东走，经黄梅入安徽，然后北上，过合肥，到了阜阳就已经进入灾区了。

这一路上，杜仲可以说救人无数，学识也长进不少，尤其是接触了不少北派的药材，通过自己的辩证，还真是本事大进。二年后，他这才转悠到了四九城。

话说，到了这对百姓没啥禁止的南城，杜仲本想找个店挂单，可这一开口，许多药铺却是摇头。原来，到这四九城想要坐堂行医，得有同行引荐，杜仲新来乍到，别说不认识同行，就连普通人也没几个熟人。

好在，当时，许多南方人在京城里都设有“同乡会馆”这类的针对性的旅店，只要是正经人，在同乡会馆总能遇到愿意伸把手帮你的人。但这样的会馆往往也不会白养你，那是有钱你得给钱，没钱你得干活，你要真不是那材料，会馆也会劝你“回乡”。

话说这京城的“湖广会馆”来头可是不小，据说是明朝宰相张居正的旧宅，张居正后来官当大了，就捐出来，设立了全楚会馆。到了满清的嘉庆年间扩建为湖广会馆，整个会馆的面积可是不小，足足有7亩。虽说是在外城，可也是很热闹繁华的地段了。在哪？就在虎坊桥。

杜仲在会馆里倒是免费给几个前来应考的举子号了号脉，给他们开出安神补气的调理方子，无非是让这些没啥毛病的学子们安神养气，别到时候慌了心绪。

从虎坊桥再往西走不到二里，那就是菜市口了。要说，自打慈禧在承德山庄玩了一把辛酉政变，把肃顺在菜市口砍了脑袋后，到杜仲投到湖广会馆这段时间里，这菜市口还算是平静。

在菜市口附近，还有一家很有名的药铺“鹤年堂”，据说，那是从元代遗留下来的药铺，是明初大诗人丁鹤年创建的，铺子比后来的皇宫还早建了十五年。

到杜仲进京的时候，这鹤年堂已经有五百多年的传承了。老板都换了几茬了。这鹤年堂药铺在四九城里是以养生延寿为主打品牌，别说，挺对那些达官贵人的脾气，所以，直到杜仲进京后，人家这铺子还是红红火火的。

这天，杜仲正给一位同在湖广会馆落脚的湖广商人把脉，那商人到了北边后有些不受用，浑身难受。杜仲给开了一付调理脾胃的方子。突然，外面就闹哄哄的许多人在说话。杜仲对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在意的，作为一个铃医，闹哄哄的场面见多了，说啥的都有，与他无关就不参合。可那商人却是好事的，拿着方子走了出去。不一会，那商人又转进来了。

“杜大夫，那西边的鹤年堂好像出事了，我还想着去那里抓药呢。”

“能出什么事情啊？鹤年堂里的药是不错的，那里的方子主要是给人养生延寿的，你去抓药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外面人说，说是给钟郡贝勒侧室看病，弄出了麻烦，现在，贝勒府的人闹上门了。”

“贝勒府不会如此不顾脸面吧？”杜仲有些不屑的说道。

“您家不晓得，这贝勒可是恭亲王家的次子，这些年……”那商人走到门口向外四周看了看才又转身进来小声说，“自打同治帝没了以后，这恭亲王就失了宠了……”

“你别说了，我听说过。你是商家，我是郎中，咱们莫谈国事。”杜仲伸手拦住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商人，“既然街面上不安宁，也罢，我陪你一起去抓药。”

也是杜仲的古道热肠，他知道这商人如果不及时服药，这脾胃之疾是会严重的，那时节，一旦脾胃之疾加重了，神仙也难拉回来。许多行商殁于旅途，往往都是小病没及时医，最后弄得命丧他乡。

商人也没想到杜仲会如此，他本来不过是报个信的，见杜仲要跟自己去抓药，还一位杜仲是想去看热闹。

二人出了会馆，商人就拉着杜仲向菜市口走，杜仲也知道，这好的药铺还就在西边，南边的小药铺是不少，可不是抓不全药，就是药不好。

为啥西边的药铺好呢？当时的京城格局是，东平西贵，南穷北富。住在东城的往往是一些平民，有点学识和身份的人，尤其是与洋人往来密切的人，大多住在东城这边。因为，这里有东交民巷，许多外国的大使馆、洋教堂、银行都是在这里，还有一些叫这个叫那个的俱乐部，也都在这里。

说起来，这东交民巷最早是漕运码头起坡后的一条运米的巷子，最早叫东江米巷，从元大都时候起就有了。到了明代，明朝皇帝是南方人，所任用的官吏也以南方人居多，这些南方人有个特点，喜食大米而厌面食，因此，到了明代，这里就扩展成了东江米巷。第二次鸦片战争，道光打败了，洋人进来了，于是，就把东江米巷这地儿划给他们建使馆啥的。

而西城这边，自打满人入关后，一些王公贵胄就在那里建府邸，后来，各种封王越来越多，逐步就扩大了。加上满清是信佛的，这西边的风水自然就紧俏了。

这鹤年堂在西边扎根，一来是很早就在这里有铺面，二来也是这西城的官宦多，就拿现在闹事的钟郡贝勒来说，他就住在这附近。

至于说南穷北富就好解释了，说起老北京，都有个内外城之分，出了前门，就是外城了，这外城也分南北，靠近内城的叫北外城，这里集中了许多商贾，再往南走，就到了天桥，这里就外城的南城的，这里集中了所有在京城里混事由的力呗儿，车夫，赶脚的，当年说书讲相声撂地摊的都集中在这一带，而有俩钱的都住在外城北边，当年的八大胡同、戏园子啥的都集中在那一带。

从虎坊桥起，一条小河流经天桥、金鱼池、红桥再折向南，就是著名的龙须沟，是京城里最穷的人扎堆的地方。现在，这龙须沟已经看不见了。

杜仲稀里糊涂跟着商人就到了鹤年堂附近，国人好看热闹，不算宽也不算窄的街面上围满了人。

“好嘛！把人家的少奶奶给治出毛病，这还不崴泥啊！”

“就是，这贝勒爷可不是好惹的主，非得让这瞧病的大夫好看不可……”

“看这少奶奶的气色，好像是真着道了啊！你看那脸盘，蜡黄蜡黄的……”

人们在那里议论纷纷。杜仲听着也是觉得奇怪，毕竟自己是学医的，对各种疑难杂症有着天生的好奇之心。

“各位！借过，我们要去里面抓药。”杜仲向围观的人抱拳作揖。

围观的就是看热闹，这涉及到贝勒爷的事情，也没谁敢起哄架秧子，见有人往里挤，话还说的好听，就纷纷让开了。好心的还提醒一句半句的，“换家店吧！”

到了里面，杜仲见掀开轿帘的轿子里半卧着的妇人，看面相年纪不大。满脸蜡黄，闭着眼睛，在那里喘气。旁边，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正怒目圆睁瞪著对面跪在地上的一个白发老者，

“怎么说，给个交代吧！”中年人语气里透着威严，“要么你们掏钱给我这女人瞧病，要么，你们自己找人来给我女人瞧病，你们选一个吧！”

“全凭贝勒爷吩咐，小店不敢做主。”老者头都不敢抬说道。

“那好，拿五千两银子来，我另找医家。”

“小店需要时间……筹措，可否请贝勒爷先行去找医家，这边银子筹集后奉上！”老者说着头更低了，都快碰到地面的青石上了。

“你少玩这个缓兵之计，没钱？没钱你开啥买卖？”中年人吼道。

“此病不难医，只是，不知道可否让在下搭个脉？”

谁也没想到，杜仲突然开口了，旁边两个店里的伙计都惊呆了。中年人也奇怪的看向杜仲。

这杜仲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不知道这是皇城根吗？

杜仲的胆子的确很大，这也是他求学养成的癖好，遇到疑难杂症就忍不住。当然，他也是对病症有了七八分的判断，只不过还需诊脉确认才开口的。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信口开河？”

“在下湖广人氏，一游方郎中尔，此症某医得。”杜仲平淡的说道，“只不知您是要医人还是要医这家店，如果是医店……某亦可以做个帮闲。”

“此话怎讲？”中年人似乎听懂了杜仲的话。

杜仲看向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的老者，“老丈，花点银子买教训，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