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2）

“你真医得？”中年人凝眉看着杜仲。

“还需搭脉辩证。”杜仲说道。

“准！”

说，这豪门深宅的贵妇人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这贝勒爷怎么就把女人弄到大街上出乖露丑的？

这要看是什么人了。满人进关后，许多方面与汉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他们的女人就不裹脚，都是天足。他们的女人也不在乎抛头露面的，何况，光绪15年以后，这新学已经兴起，许多旗人好的就是这一口。更重要的是，这和郡贝勒本身就是混不吝，他带来的这女人就是家里的一个……小妾，连侧福晋都算不上。

而且，这满人，尤其是八旗的插杆，最喜欢的就是遇到自己有理就要闹，自打康熙帝开始，他们就好这一口，晃着膀子，敞开衣领，不怕把事闹大，最多也就是弄进宗人府去圈禁几年，什么皇亲国戚的在大街上卖家当，跟不对付的人掐架啥的，全都玩过，这可不是笔者瞎掰，正史野史都有记载。

要说这和郡贝勒完全是想来敲鹤年堂一笔钱也不全对，他还是喜欢这个小妾的，可为了小妾去找太医……怕是要被宗人府给叫去训话。

和郡贝勒是恭亲王的次子，从小就被过继给只活了25岁的八叔为嗣，他这个和郡贝勒就是凭八叔的爵位承继的。

本来，咸丰帝薨了以后，恭亲王靠着帮慈禧垂帘，很是得意了一阵。可是家里那不省心的长子拐带着同治帝花天酒地胡搞乱搞，弄得同治帝不到二十就嗝屁了。为此，慈禧把恭亲王这一支就彻底的放弃了。

或许是老天报应，恭亲王的长子也不长命，几年前也死了，死的时候28岁，没有子嗣留下来，于是，恭亲王奏请，把和郡贝勒的长子过继给长子承嗣。

要说，到了晚清，这爱新觉罗家为了子嗣的事情，承来承去，这和郡贝勒就是给八叔承嗣的，自己的儿子又回过头来给自己的大哥承嗣，见了自己不叫爹，要叫叔！真是够乱的。

和郡贝勒把大儿子贡献出去了，自己的膝下却是清凉起来，好不容易出俩吧，京城里闹麻疹，又都被老天爷给收回去了。要不，他也不会为个小妾跑出来闹腾了，不管咋说，小妾要比福晋好生养。

和郡贝勒还是想逼着鹤年堂帮他找个高明的大夫给自己的女人瞧病。

难道一个贝勒爷还找不到名医给自己的小妾看病吗？这就要看怎么说了。

小妾的身份地位太低了，不可能去找太医，给个奴才去请太医？丢不起那个人啊！恭亲王的儿子，可是不能栽这个面。而贝勒自己呢，他虽然放荡不羁吃喝嫖赌的，但是却是不知道这京城里有哪些悬壶高手，哪些是欺世盗名的。这不，鹤年堂里的坐诊大夫应该有名吧？不也是把小妾给整的七荤八素的？

按说，这鹤年堂的坐诊大夫也不可能浪得虚名，怎么说都该有两把刷子。可偏偏这次就没把病给瞧准喽，以为是普通的温补温补，没成想，几付赚大钱的药下去，这就出毛病了。人家一上门，那坐堂的就尿遁了，还是真的尿遁，吓得连圆口布鞋都尿湿了，骚哄哄的味可大了。

杜仲上去轻轻一搭脉，就证实了自己的诊断，走到药铺大堂的坐诊台前，站着写了个方子，然后把一个伙计叫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伙计听罢，转身就到后面去煎药安排了。盏茶功夫，药就煎好了。两个店里的婆姨，一个端着一碗药，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净桶……走到外面就把轿帘放下了。

和郡贝勒正要开口询问，杜仲却走上半步，双手作揖，“恭喜贝勒爷！小夫人有喜了，还请速归，回到宅子里安养放好。”

“啥？有了？”和郡贝勒瞪大眼睛看着杜仲。

杜仲点点头，“小夫人这是肝脾不畅，被一些物事堵住了，半个时辰以后，物事会排出来，到时就无事了。在下这里还有个将养的方子，不过，得三天后方可服用，另外，小夫人这三天里，不可多食，清粥米汤即可。”

刚才还着急火上房的事情，咋就被这不起眼的郎中几句话就给抹平了？和郡贝勒有些不信。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老者，“王老板，给个话啊！”

鹤年堂的王老板其实也是懂医道的，其祖上可是太医，只不过当了老板后，很少亲手给人瞧病了，听了杜仲与贝勒爷的对话，他当时就明白了，心里对那坐堂的大夫正问候着呢，见贝勒爷发问，立马就应道，“如有差池，小店一力承担！”

“好！如果我那女人无事了，你那五千两也就省了，如果还是有事，那可就不是五千两啦！我要你的铺子！”和郡贝勒说完转身离去，一群下人抬着轿子紧跟着一溜小跑。

其实，那小妾就是吃坏肚子了，本来有了身孕，这胃口就变了，吃的多，吃的怪，偏偏上次来瞧病，那坐堂的为了避嫌，没有把脉，看看面相，以为是肝脾阴虚，一济大补之药下去，火上浇油，那些乱七八糟的全都堵在肠胃里出不去了，能不把脸色憋的蜡黄吗！

杜仲这两年在灾区行医，碰到这样的病例可不在少数，许多人饿极了，遇到吃的就不管不顾的，大多都会如此。说起来，富贵人家很难有此症，只不过这小妾恰好怀孕了，嘴巴上就没有了禁忌，还都是大酸大涩的东西，又被那大补之药给那么一拱，就是一个小伙子也扛不住啊，何况还是个妙龄女子？

刚回到府里，小妾就坐在净桶上起不来了，那个味啊！足足泄了一刻钟，方躔去净身歇息。人虽然有些萎靡，可脸色已经正常。

“那游方郎中果然有些本事。”和郡贝勒得知消息后对管家说道，“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个太医来，就说给家里的侧福晋看看脉象。”

这回贝勒爷咋不怕丢人了？到了晚清，这皇家的子嗣都艰难，但凡只要是为夫人看脉象，那就是大喜事，说这小妾是奴才不假，可一旦有喜了，那在宅子里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好的会被抬旗，会被封侧福晋，就算是不好的，那也一步登天了，至少是高级奴才了。

几天后，杜仲正在会馆里给其他人把脉，鹤年堂的王老板就带着人过来了。他是来请杜仲去他店里坐堂的。原来的那个郎中尿遁后当天就离开了京城。

事情的结果与杜仲预判的完全一样。

那小妾有喜了，按照杜仲说的，那女人三天后就生龙活虎了，吃了杜仲给开的药，居然连妊娠反应都没有了。为此，贝勒爷大喜，鹤年堂的五千两也不要了，还吆五喝六的把一群纨绔子叫到一起庆祝。

就这样，杜仲在鹤年堂成了坐诊的大夫，只不过，他这坐诊也没干上几天，就被招进太医院了。

原来，那年是闰二月，夏天格外热，在颐和园里的慈禧西瓜吃多了，有些不受用，一群太医明知是咋回事，可就是不敢下药，毕竟肚子已经鼓鼓的，再往里灌药，别说慈禧喝不进去，就是能喝进去，这些太医也不敢给啊。

头年，光绪帝大婚了，按照满清祖宗章法，慈禧得“归政”了。于是，慈禧搬出宫，到颐和园养老去了。颐和园附近，瓜农甚多，西瓜可劲的吃，结果就吃坏了肚子。

就在众太医束手无措的时候，和郡贝勒到颐和园请安，同时也是向老佛爷报喜，毕竟家里的女人怀孕了嘛。

为啥和郡贝勒要给慈禧请安呢？因为，他代表的可不是恭亲王，他爹恭亲王奕?此时还活着呢，他代表的是道光的老八奕詥，打小就过继给老八去承嗣了。

听说老佛爷不舒坦，太医治不好，这和郡贝勒就想起了那个郎中，于是，叫人快马加鞭，把杜仲给叫了过来。杜仲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啊，好在这时候已经不用悬丝诊脉了，虽然看不到人脸，但隔著幔帐还是可以号脉的。

“此病无需服药，扎上两针即可！”

“哦？”旁边的女官瞪眼看着杜仲。

“不知患者可愿一试？最后请位女医官来行针。”杜仲说道。

“你告诉我穴道，我就可以行针！”那女官说道。

“太渊、合谷、太冲三穴下针即可，随后在神阙、中脘按摩盏茶时间即可。待听到虚恭声，则病好矣。”说罢，杜仲转身离开。

果然，半个时辰后，和郡贝勒满面红光出来。

“杜先生，你真乃医中高手！佩服，佩服！”

“些许小技，不足挂齿！我可以回去了吧？”

“杜先生稍等，我安排马车送你！”和郡贝勒笑嘻嘻的说道。

颐和园，当时算是郊区了，距离南城的菜市口有30多里呢。坐轿子肯定不行，来的时候就是坐马车来的，这回去当然还得马车了。

杜仲回来没几天，一道懿旨，杜仲就进了太医院了。

据说，那天，女官按照杜仲的法子，没过一袋烟的功夫，老佛爷就出了一个长长的虚恭，声音响亮，还绵延悠长。啥叫虚恭？就是下面放……那个气。

跟着慈禧人就自在了，啥事没有了，晚上还去看戏。其实，当时就是一股气堵在那里了，如此简单的事情，那些太医们就是没往那边想。因为几年前，这慈禧得了一次痢疾，差点要了老命。现如今，慈禧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一群书呆子太医自然想的复杂了。只有杜仲这样的无所禁忌。

按说，能够进入太医院的都得有关系，有路子，说白了，就是得家有传承，还得有人担保，通过考试获得“医官”的等级。这杜仲怎么这么容易就进去了？

其实，在太医院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直接给核心人物看病的叫御医，那可是等闲人当不上的，最末等的就是给宫里那些杂役老妈子丫鬟瞧病的，这就无所谓了，有个担保人也就混进去了。

杜仲是老佛爷点名的，贝勒爷给担保，属于“简拔”的运气。进去后，也就是一个等级不高的闲差。当年的太医院里除了御医外，还有医士、医员等，杜仲就是一个医士。

和郡贝勒也没白去担保，第二年就被封了和郡王，俸禄翻了一番。

如果是御医，那得常年听差，宫里那么多显赫的人物，谁有点毛病就得去给诊看，而那些医员呢，得跟在御医身边跑前跑后，而一些有背景的医士也有事情干，这城里那么多王公贵胄家里有个啥毛病，就得过去。只有像杜仲这样简拔进来的，成天无所事事，没人搭理。

杜仲进了太医院，几十年过去，也变成了杜老仲了。辛亥了，杜老仲从太医院告老还乡，可他回不去了，因为，湖广就是辛亥革命的起源地啊。走到了永年县就走不动了。于是，在这里干脆盘下一个门脸，开了这仲记药铺。

杜老仲在太医院这几十年也没有白混光阴，看了不少医书，也习练了道家内功，心性也大彻大悟了。要不，他也混不到今天，不被京城里的那些同行给整死，怕也给他们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