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打鬼（2）

晚上九点多，国言才回到姑父家，是跟姑父叶维常一起回来的，二表哥还留在厂里继续干呢，老头子让二儿子按照国言重新设计的式样，把所有的船用发动机全都改掉，外面的油漆重新刷，排气管从弯曲向下改成长筒朝天，外壳也用专门敲出来的铁皮包裹，形成一个安全的工作空间。

下午叶维常让人去请来摄影师，拍了新的照片，印制了新的广告，原来的全部作废。为了给自己的发动机找个娘家，叶维常还叫人立即组建了一个新的“叶记机器厂”，对外宣称，船厂用的发动机乃是叶记机器厂自己加工生产的。

叶维常是什么人？那是在商场上打拼了一辈子的“狠人”，国言那边开了个头，他这边就能举一反三，就能把所有的窟窿全都堵上。国人的效率有多高？后世在香港，拍一部大片电影只需要十几天，可早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这样的记录就有了。许多设计广告的，做文字宣传的，只要钱到位了，那些人真干起来，速度快的让人无法理解。

国言回到房间，徐良才没有睡，坐在桌边，抽着烟在等国言，还在一张纸上这里画画那边画画的。

“大哥，你怎么还没睡啊？”

“等你哪！你让我办的事情有了眉目了，那家坂岛杭记洋行的幕后不简单。”徐良才使劲的把手上的烟抽了一口，随即扔到桌上的烟缸里，“那是一家日资洋行，最近，调集了不少头寸，专门针对本地抵制日货的商家。在你姑父的叶记船厂之前，他们已经先后吞并了镇海那边两家船厂了，那可都是造海船的。”

“什么，日资？”国言瞪大了眼睛。

徐良才沉痛的点点头，我同学说，在杭州这里抵制日货其实就是面上的事情，私底下，各种日货是很紧俏的，比如，这里就有很多自行车是日货，说起来也没办法，他们的车便宜啊，一辆英国的三枪牌自行车的钱可以买两辆日本生产的自行车，当时，在江浙一带热卖的许多轻工产品大多数都是日货。

历史上，庚子事变后，许多有识之士提出向东看的建议，于是，大量学子赴日学习，近代史上许多名人都有留学日本的记录。也正是那个时候，日本把觊觎华夏的计划开始落实。从一战开始，就有不少日本商人进入天津、青岛和江浙一带，他们一方面给这边想去日本留学的人做中介，一方面则是潜伏在中国，对中国进行经济渗透，进行地理考察。据后世考证，侵华日军使用的长三角地区的地图，比国府测绘的还要精准。

“坂岛杭记是几个留日的人回来后建立的洋行，他们的后台其实是日资，这个情报早在去年就已经核实了，由于这个洋行每年给本地国府捐助和缴纳可观的款子，所以，杭州的官府对他们的事情睁眼闭眼，我那几个同学早就向上面写过报告，可惜，都石沉大海。现在全国民众要抗日，这家洋行每次都给**队伍捐款，可私底下却是借抵制日货趁机吞并国人的产业。真不知道国府的那些人是真傻还是装傻。”说到这，徐良才愤愤的把手里的铅笔拍在桌子上。

“你画的这是什么？”国言顺著声音看到徐良才画的一张简图。

“这是坂岛杭记的位置图，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去实地侦查了一次，按照在陆军学校学的法子，回来后几个人凑出了这洋行的平面图。”

“你们画这个图干嘛啊？难道你们还想去搞一下？”

“是真想啊，可惜，他们晚上都必须回营房，另外，也怕事情败露，最后不好交代。”徐良才摇着头很是惋惜的样子。

“关键是去搞什么？如果想毁了那里，怕是不行，可要是去趁火打劫，搞几个回家过年的钱，我看无所谓吧？在船上，你问我为什么后来放了那个小偷，我当时没跟你说，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放走小偷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这是你，换个人我肯定要揭发，我最恨小偷了！”

“遇事，要权衡轻重。”国言笑著说道，“那个钱长官要是知道谁小偷，你认为那小偷还有命吗？小偷没命了，你我两个的命怕也难保啊。”

“我们为什么会难保？难道钱长官还会追究我们？”

“不是钱长官追究我们，是道上的那些帮会要来找你我的麻烦。那小偷是青帮吃水上线的，他出事了，青帮不敢去找钱长官的麻烦，会有所顾忌，可找你我的麻烦很难吗？有顾忌吗？”

国言这样一说，徐良才顿时明白了，他向国言伸出大拇哥。

“去找坂岛杭记洋行的麻烦也是这个道理，只要做的不过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就是去找警察，只要在本地报纸上捅出他们是日资，你认为有几个警察会真给他们破案？再说，只要策划的好，他们查不到的。”

见国言这样说，徐良才的眼神盯着国言仔细看了起来。

“别这么看我，每年能破的案子不到一成，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报上说的，关键是要做的干净，不留手尾。这是抗日，又不是普通的鸡鸣狗盗打家劫舍，如果干这个都有心里压力，那真抗日时咋办？”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我没干过啊，怕失手后说不清。”

“那就不去呗，咱们是小人物，类似这种业余打鬼的事情，没有好处就不要干，干成了，没有荣誉没有表彰，干坏了，个人还遭受牵连，不划算，还不如好好睡觉。后天一早，咱们就回家过年了。”

徐良才听了国言的话，觉得有道理，于是洗洗睡了。国言也睡了。

第二天，恰好是一个礼拜天，哥俩去了西湖，国言还特别到岳飞墓去拜祭。或许是要抗日，前往拜祭的人格外多，岳王庙里的香火旺盛。可是国言没有那么幸运，从岳王庙出来，就被叶维常派来的小厮给叫回去了，说是船厂有事。

“徐大哥，实在不好啥意思啊，姑父叫我，不能不去。”

“没事，你去吧，我今天恰好约了同学过来，晚上我自己回去。”

国言一副万分遗憾的样子，跟着小厮，骑上单车回去了。哪来的单车？那时候，想要快点叫人回去，要么是骑单车带人，要么就是来的时候就多挂了一辆在后面，其实很简单，将前轮绑在后架上就行了。

国言赶到了船厂，原来是改装后的发动机启动不了，二哥和姑父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国言过去一看，嗨！进气阀门没打开，能发动吗？

“我说，你，你昨晚干嘛把进气阀门给关上了？”二哥哭笑不得的问。

“不关上，外面刷漆，有天那水，有各种粉尘杂物，落入气缸，发动机就报废了。我说二哥，你上学学的不也是这个吗？怎么你就对这些不熟悉呢？”

“虽然你们都是学的机器，可他学的是纺织机器，不像你学的是这种发动机。再说了，打你来我就知道，我这俩儿子的脑袋瓜子都没你活泛。好了好了，大家按照国言做的去弄，发动的船给我下到江里，能开多远开多远，别堵在厂子这边，让那些急着要船的客户掏钱，画押，给船！”

国言给姑父出的这点子，让叶记船厂是彻底的扭转了趋势，到了这天中午，前前后后就发出去三十多条300料的河上用小型机帆船。对当时钱塘江上游来说，这种船型是很合适的。300料的船，载重接近百吨，坐人可以近百，而速度比原来的纯帆船要快上一倍，尤其是可以顶水航行。

叶记公司原来的那些供货老板，得知叶记船厂咸鱼翻身，立马就又变脸了，声言，原来的挂账不急，可以年后再说，还可以提前供料。而那些堵在门口催货的商家，看到新船的性能，简直满意极了，交钱加交下一单的定金，他们觉得，这船既然可以在钱塘江上用，那就不可以在瓯江、赣江甚至长江上用吗？尤其是浙东地区本身河网密布，老船家只要用心，小小木船可达四海。

叶记船厂的成功，使当时的美孚公司高兴了，当叶记船厂的第五十条船下水起锚交付的时候，美孚公司驻杭分公司的经理亲自上门，又是送匾又是送礼的。有了这些机帆船下水，柴油的销售一定会大增啊。

仅仅一天时间，叶记船厂原来积压下来的船全都出货了，叶维常不仅解除了头寸断裂的危机，还赚了一大笔。

坂岛杭记洋行订购的20多条500料大船也全都下水，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根据合同，最后的交货期就在第二天。昨天，坂岛杭记洋行还派人来逼着交船，交不上就要按照约定好的罚违约金。今天，叶维常就让公司的经理亲自上门去催洋行来提货，如果洋行不能按约来提货，这些船就会被其他商家买走，原来缴纳的定金是不退的。

天快黑的时候，徐良才坐着黄包车回来了，满嘴的酒气，显然是在外面吃饱了喝足了。叶宅的下人招呼徐良才洗洗睡下了。

国言是在船厂里忙活了一天。本来，国言解决了发动机问题后就没啥事了，可是谨慎小心的叶维常还是让国言留下来，他怕万一再出什么事情。

中午饭过后，叶维常再次被一群客户围住了，不过不是逼着交货还钱，而是请叶老板通融通融，尽可能在节前给他们一两艘新船。可叶维常手上是真的没有多余的了。从富阳过来的一个当地小军阀，干脆，把手枪和几根金条放在桌子上，让叶老板选，弄得叶维常当时差点要犯病。

“嘿嘿，再给加点，今晚让师傅们加班，明天就能给他攒出一条新船来！”不知道啥时候，国言傻乎乎的站在姑父身后，小声的给姑父递话。

叶维常回头一看，是侄子，立马戏精上身，“通宵干能行吗？那些师傅们难道不过年？不睡觉？给多少钱人还是人，不是神，变不出来！”

“这小后生说的对！只要给船，可以加钱！”那军阀说，“我再加一成，要五百料的！这样我一次可以运一个连的兵！一定要好机器！”

“嘻嘻，您再加点，我也要加班啊，没有我，他们赶不出来。”

看着国言年纪不大却嬉皮笑脸的，军阀瞪眼骂道，“你个后生头，你是谁？说话算数吗？叶老板，不要搞个不相干的人来搅局，我可是不好被哄的。”

“军爷，这是鄙人的侄子，是这船厂的工程师，他说有那就差不多了，其实，我说了都不算的，他说了算。”叶维常赶紧接过话头。

“那好！就按照你说的，再加半成，但我明天一定要有船，要两条！”军阀从桌子上拿起手枪插进枪套里，“这两根大黄鱼就当是定金了！”

说完，那人扬长而去了。

“国言，咱们去哪里给他船啊？你这又是搞什么飞机？”

“咱们没有，别人不是有吗？那些没机器装的船厂多得是，您去买上两条，咱们连夜给修改一下，把发动机装上去就行了。我知道您不缺发动机，仓库里不是还有几十台吗？还可以趁现在抵制日货，价格便宜，去上海再买点就是了，在年前你还能照顾生意，那些洋行的经纪怕是要给您下跪了……”

“着啊！哈哈……上天有眼，给我送来这样一个侄子！”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坂岛杭记洋行出事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