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丝线绕过拇指，将线搭上后向上，左拇指按住再拉线，很自然就完成了接线头。娴熟的挡车技能是因为熟能生巧，加上不错的心情，这时候的夏道梅，就连织机的声音也像是某种悦耳的生动。

不，不是织机，确切地说，内心那一份愉悦和宁静是因为他，那一个突然闯入她生活中的青年。

说实话，那夜里电影院出来之后的分手，她相信结束了，和一陌生男子短暂际遇，就像之前一样，不过风一般转眼过去甚至不留痕迹。想不到他来了，还不是厂门口就发现的公交站台的守候，一开始虽然也心慌意乱，可奇怪的是，居然不是生气，甚至高平这样的出现，那心里莫名其妙的还有了惬意。

不至于让别的人发现，尤其男女之事一旦姐妹们众口铄金，她清楚那该会什么样的滋味。

好在跟上来的维修工小波帮了大忙，总算说服了他们，让小琼坐上了小波的自行车。果然不出所料，就是他，自己横穿公路，青年追了上来。

他跟来了，可两个人这种的相见，是他有意为之还是不期而遇，她决定了，冒险一搏。

接下来的山崖小道足以说明了一切，而稀罕的是，青年的这份诚意，仿佛她整个的身心都在欢欣鼓舞。然而，当青年的态度明确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自己了，不会真的要接受高平吧，她可以或者有这个必要吗。

不止一次，她内心里这样犹豫。

不，不知道，她说不清楚。也许尝试一下朋友的交往，进一步的关系，她不会承认甚至也不敢过多地去想。

下班后回家，这内心除了犹豫还是纠结，高平希望的今晚约会自己怎么办。如果接受了，约会见面了，会不会就意味着男女朋友这样的关系。但要是放弃见面，也就意味着生活中不会再有他，两个人的一切也将就此划上句号。

的确是奇怪，也只是这放弃，一念至此，这内心居然许多的不情愿。除了内心里空荡荡，某种类似于失落，伴随着难以舍弃的眷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黯然失色。

为什么，自己这是怎么啦，她生气，讨厌自己。的确是想不明白，自从任妈家回来，自己整个的人就好像中了某种魔法，或者传说中的巫蛊，不经意间，脑子里就有了那青年的影子。当然，得承认，以高平的人品，和自己认识的那些青年相比，说他优秀并不夸张。

仿佛又是任妈的家，她看他，没料到他会转脸。无意中的四目相对，那目光似深入内心地像是在心灵上轻叩，以至于刹那间地心弦悸动，仿佛在灵魂中唤起美好，让所有的一切也像有了妙不可言的生动。

于是，原来的内心世界变样了，阳光是那样明媚，现实生活中原路的不如意，这样的一刻之后似乎也被赋予了不同意义。就算真相大白，赵玉带着自己任妈家之行也是相亲，完全用不着以往那样耿耿于怀。

两个人看一场电影，自己没问题呀，甚至用不着嫂子赵玉多费口舌，她爽口地答应。当然，这种的见面，并不意味着她夏道梅真的就谈朋友了，毕竟一个大学毕业的青年，企业里技术干部，代替去世的朋友在老人膝前尽孝，这样的母子又会什么样情况。

见了，也谈了，但无论电影院还是回家的路上，那青年的表现，和人们热心的相亲完全是大相径庭，那感觉，他们就好像碰巧聚到一起的两个年轻人。不过，他的诚恳显而易见，因为他说，工农兵推荐上的大学。

两个人分手，她相信，见面就此结束，不可能也不可以还有今后。而她也不会介意，这样的结果也是她想要的，因为男女朋友，她现在还不至于这样一类的心思。

然而偏偏世事难料，他找来了，当发现守候在厂的大门外的他，尤其确认是他时，那种心跳，就好像心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

悬崖行走的艰难坎坷，甚至还有过险象环生，期间的扶持互助，这种的冒险之行居然也被赋予了某种的美妙和浪漫。但是他也并不打算掩饰内心的苦恼，自己就要走了，远离因为生病卧床不起的铁友兰母亲，而这也让他感到力不从心的纠结。

再一次相见，之后的河堤柳树下，两个人既没有卿卿我我，彼此的谈话，也更像他朋友之间很平常的闲聊。

两个人之间，实际上更多的是高平在说，在谈到他的工作，单位的技术改造，机床生产的产品升级换代。包括张总工程师在内的技术人员，工作的紧张和忙碌，可以说是如火如荼，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单位里这种情况，想不到铁友兰母亲会出事，意外跌倒的髋骨出现问题。

毕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考虑到老人这种的情况，张总特批，这才有了高平带着任务返家处理问题。祖国刚刚解放时候就留学归国的专家，张总和攻坚团队日以继夜在忙碌，老人的情况有惊无险，自己应该及时归队才是。

问题是母亲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自己一走了之这还算人子吗。反复考虑，就算千里迢迢，也并不是就可以放弃责任，所以出钱雇人，至少一定程度上，让老人以后的日子得以基本地保障——

也只是现在，夏道梅终于有些明白他了，真正纠结于男子内心的，实际上是他需要帮助而并非男女朋友。不过，那母亲什么样情况，除了高平，她自身又怎么回事。另外还有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高平认她母亲这一段佳话，而且邻居任妈也是心甘情愿在帮助老人。

她在想，在思索，可是渐渐地，那心里反而许多的疑惑；高平和那母亲，这不一般的母子关系，是否完全不存在如何的血缘。如果是真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吧，而个中的隐情又怎么回事——

她决定了，去见面，一探究竟了解事情真相，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他在那，电影院门外，灯光较为暗淡的角落，独自一个人在向夜的大街翘首。由于电影早就开映，门口已经没有了检票人员，而他这时候的形只影单，其实也变相地说明了他对约会的诚意。

“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不是故意的，因为下班后的学习——”

“谢谢，又见面了，谢谢你能来！”他说，虽然表现得很淡定，但诚恳的态度是真的。

夜的大街，两个人并肩而行，高平似乎并不打算将这见面当成约会，他显得轻松地告诉对方，总算不负所托，制图工作基本上定稿。

“这样的话，会不会很快就要离开，返回你工作的单位。”

“是啊，要走也该走了，特批的事假，不能太过分是不是。”

“只是这一走，说起来，基本上也千山万水的情况——”

虽然也敏感到他说话语气的凝重，她却说；“工作嘛，那也是事业，得理解。其实铁友兰老人，能够做到你这份上，我想应该是够了。”

“不，不是能够，应该是怎么做得更好，在人走之前尽可能把一切都安排好。”

夏道梅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和铁友兰老人，从小就认识吗，或者你们——”

似敏感到她意思，他答；“不，重庆，那是我生长的城市。认识铁友兰母亲，确切地说，是因为他儿子铁汉。”

“铁汉啊，那么，你们又什么样情况呀。”

他说；“知青，上山下乡，你知道的。”

“是的，我也这样经历过。明白了，我猜，不会乡下插队那时候你们在一起。”

他答；“不，不是，不在一个城市嘛，插队落户所在的公社也不同。”

“可是你们认识了呀，如果没有下乡之后的彼此相处，你怎么知道铁汉，还有他母亲，现在的铁友兰老人。”

抬头看天之后，他神色黯然地说；“没错，我知道了铁汉，但我和铁汉，如果一定要问什么样情况，我想，也许应该是机缘巧合吧。”

“机缘巧合，什么意思啊，运气吗。可是铁汉的妈妈你认她母亲了呀，难道可以说，仅仅单纯的认识，你们没有不一般的亲密或者情分。”

短暂的沉默后，他声音干涩的说；“常理上说来，你是对的。但是，如果一定要说情分，我想，我和他们母子之间，或许主要还是人的本性使然吧。”

含糊的回答，明显地有些不着边际，她摇了头，认真地说；“说真的，好像有些云里雾里。不过。老人的儿子铁汉，他又什么样一些情况，能说吗。”

“不在，铁汉没了，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他说话，声音很干脆，夏道梅禁不住好奇地看了他。路灯的光芒中，这凝望夜色的脸虽然也严肃，但除了凝沉和冷峻，似感受不到他如何悲伤的糟糕情绪。不过，她还是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惹你不开心了。”

“不会，过去了，早就过去的往事嘛。”

“高平，就你和铁汉母子，我想，会不会那样的情况，比如有个典故——”一阵的沉默后，她说。

“典故啊，请说，告诉我那是什么样故事。”

“古代的，那个关于伯仁——”

“原来这样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除了惊讶，看她的那脸也变色了，尤其那眼神，似有些不可理喻的严肃中似有着谴责。她心虚了，慌忙地解释；要误会了你，请原谅我啊。因为人家想，朋友的妈妈作母亲还亲生儿子一样孝顺她，可能平常的情况吗。而且不但你，还有任妈也帮忙伯母，这样的话，会不会铁**他妈妈一样，本质上应该就是值得尊敬的一个人。

“当然，就本质来说，你的判断应该不是问题。”

“所以我有个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望一下老人，就现在。”

吃惊地看她，脚下也滞住了，但马上，他显得激动地说；“行啊，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母亲，她现在的情况——”

她柔和了声音地说；“知道，摔伤嘛，这很好理解。其实还知道，高平你就要走了，铁友兰伯母的生活难以自理，也让你的心一定很纠结。”

“是啊，要走，而且很快，但一走了之，这不是人子干的事。还好，能够做到的，就是请保姆，雇人照顾母亲来解决问题。”

“那么，可以了吗，我们走，就现在，你带我去看望伯母。”

她去了，或许两个人双双出现在眼前，病床上那母亲的脸上不仅仅激动，亲切看她的眼神里分明还有着感激。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又一次走进这院子，那夜里柔和的灯光，这本来应该陌生的家，她的那心，某种的温馨感觉却是油然而生。

“天呐，女儿，你来了，这不是梦吧。”

“呵呵，伯母你好——”

“不敢，可是不敢信，哪样的福分呐，让我家有你这好女孩儿！”床上歪着的那母亲拉了她手，慈爱的眼神，欣喜的那脸就好像那每一道皱纹里都填满了喜悦。

在她坐下来之后，这疾病折磨中的老人颤抖了声音地说；“吓着了吧，孩子，我这不是病，摔伤，医生说会好的，只是将息一些日子就下地走路啦。”

“没事的，伯母，你很快就会好起来，我相信！”

“谢谢，就你这吉言，多谢了女儿。说来也惭愧啊，分明有这福分我母女相见，偏偏不争气身子这付模样，看我这老脸哟，可是丢人到家啰！”

老人发自内心的欢迎，以及她对自己的这份真心，夏道梅自然也难免深受感染的内心愉悦。但也是这夜里第一次相见，在她的感觉中，历经沧桑的铁友兰伯母的待人和言行，似乎有一种不同于平常老人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