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铁友兰老人生活中经历过的肮脏，母子反目的不幸，任妈并非恶意的检举揭发，他们这种并非主观犯错的情况，夏道梅甚至联想到这样的词语；造化弄人。虽然她知道了，也读懂了现在的任妈，但真正冷静下来，奇怪的是，无论铁友兰还是任妈，她这心里反而又是轻松和平静。

“不会，和以前一样，伯母和任妈，在我眼里依然和蔼亲切的长辈——”

她在像这样的回答之后，任妈好像还舒了一口气，尤其脸上那表情也是宽心多了。而不可理喻的是，之后在这个家里，夏道梅那感觉就好像喝水也甜甜的。

多亏了那民间的老医生，说他妙手回春也不过分，接连的服药，铁友兰的身体情况的确是一天好过一天。她说一开始也有不舒服，特别是服药之后的连续呕吐，就好像身上这痰没完没了。可没想到，渐渐地情况就不一样了，不知不觉这胸不闷，人也不是过去那种倦倦地提不起精神。

由于腿上有感觉，铁友兰又开始尝试着活动身体，并且成功地自己起坐。那一天夏道梅匆匆赶来，没想到在任妈帮助下，她甚至还双手撑床地站到了地上。

按说她已经不再受那份憋着的活罪，任妈也该是松口气了吧，但只要是能够脱身，她还是在哪怕短暂地赶回。看着来去匆匆的任妈的背影，尤其她的这份真诚执着，夏道梅的确也是说不出的感慨。当然，任妈对铁友兰的这份用心，内心亏欠是根本，只是高平和铁友兰这母子，有时候的确也让她免不了的遐想。

因为铁汉，才有了高平和铁友兰今天这母子，所以不排除是受那儿子铁汉所托的可能。那么，铁汉为什么要这样做，而高平也欣然接受，期间不可能就没有他们的故事吧。

有时候空闲下来，夏道梅也免不了去想，甚至也回忆在和那青年不多的接触中，尤其是他有关铁友兰的那些说话。

‘——和铁友兰老人，从小就认识吗，或者你们——’

‘不，重庆，那是我生长的城市。认识铁友兰母亲，确切地说，是因为他儿子铁汉。’

‘铁汉啊，那么，你们又什么样情况呀。’

‘知青时候，上山下乡，你知道的。’

‘是的，我也这样经历过——那么我猜，不会乡下插队，你们有可能在一起——’

‘不，不是，除了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下乡插队落户所在的公社也不同——’

‘可你们——我猜，该不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

高平摇了头，夏道梅清楚记得，就他和铁汉的关系，那时候他既不否认，似乎也在含糊其辞。遗憾的是，在这个家里，伯母几乎不提她的儿子铁汉，而任妈嘴里的高平，要么不说，要么赞誉有加。而从高平的行为上，自己的感觉，他的确也是不顾一切地在帮助老人。

好奇害死猫，哥哥夏道强说。他认为高平和铁汉之间有故事，善待铁友兰老人，无缘无故做好事，你以为是在替单位树先进典型呐。

也许兄长有他的道理，但自己所想不一样，因为认定了那个人，不管真实的他什么样子，她夏道梅也都是认了。更何况对于铁友兰伯母，特别在雇人这件事上高平的坚持，至少也证明了他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其实和夏道梅有过那样的谈话之后，特别是告诉友兰大姐和儿子铁汉的母子反目，自己心里这愧疚，任妈这心就难免一直地忐忑。这可不是自己管不住嘴呀，友兰大姐经历过的那些情况，可能随着时间就烟消云散了么，与其让别的人嚼舌根子，反而不如自己现在就主动说给她。

铁友兰赞同任妈的想法，只是自己曾经的不光彩，将如何影响到女孩子，就这个问题，两个老姐妹一直讨论到深夜。

“就担心呐，夏姑娘要是讨厌或者嫌弃我这脏老婆子，又该如何是好呀——”

任妈说；“姐啊，铁汉不是亲生的，这话已经你口里出来了，姑娘心里不就多了个问号么。所以我想啊，索性说了，都告诉她，要藏着匿着的，就怕有一天反而惹来不必要烦恼。”

铁友兰说；“也是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任妈，我就是害怕，特别担心影响到平儿。”

“我看未必，告诉他铁汉，实际上也是挑明了你和他这母子身份。高平和你也更是不存在血缘，女孩会怎么想，我更愿意相信夏姑娘是一个明白人——”

铁友兰仍然面带难色的说；““怎么说，有过的那过去丑事，人家黄花大闺心目中，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一番心思啊——”

任妈干脆地说；“还是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随缘吧。姑娘和高平两个人的事情，老话怎么说，得看两个人的缘分才是。”

然而，就在老人纠结担心，害怕高平和夏道梅两个人年轻人出问题的时候，让她们喜出望外的是，姑娘来了。第二天傍晚，当看到夏道梅一如既往走进这个家，特别任妈，这的确也让她一下子松了口大气。

“特别现在，小梅你这心眼里，我还是以前的那个任妈么。”黄昏中，陪着夏道梅出巷口，任妈说。

她含笑地说；“很好啊，没什么不同。是真的，任妈。”

任妈勉强一笑；“是吗，就你任妈过去那些亏心事，会不会这心里，感觉很是在恶心。”

她摇头；“不，不一定就是亏心吧，特定年代，当时大环境嘛——再说不存在主观故意，现在看来，还是好心办了错事吧。”

“天啦，是这样，那时候我就是这个情况，没有坏心眼。真是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好女孩！”

“伯母说，这些年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就说这次摔倒，任妈的辛苦——”

任妈脸红了，急忙地摇头；“不说，姑娘，任妈不辛苦，应该的。但还是谢谢，谢谢小梅！”

“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高平和伯母，他们这母子——”

“不，平儿是好人，任妈保证，他不欠，高平不亏欠友兰母子他们什么！”

任妈说话，不但声音坚决，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地认真。但尽管这样，任妈的保证也并不足以就消除夏道梅心里的疑惑，高平和铁汉，并不沾亲带故的这两个人背后，应该是有过，或者是让人感动的故事。

“今儿怎么啦，单位里没事吧，小梅姑娘。”床上那伯母说。

?“该转晚班嘛，用不着班会，是下班直接走的人。”她说话，放下挎包走向炉子。

看见她要去揭那炉子盖，铁友兰忙说，暂时不要，自己吃过啦。是任妈小女儿有事，托付了隔壁大院的李婆帮忙自己，剩下的就锅里热着吧。

夏道梅摇头，一点的肉丸子蔬菜汤，这哪行啊，得改善一下。食堂的肉丝，来一碗不错的炸酱面，伯母你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吃完饭，等到夏道梅收拾好坐下来，铁友兰看着她，却是一脸的歉疚；“可是难为你了，女儿，没过门就这样苦你。老天呐，你说我这个人，都什么样的前辈子哟！”

夏道梅也不是安慰，反而说；“要这样说的话，伯母，你就得让这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才是。所以啊，殷老医生的药按时服，然后是，得保持一个好的心情才是。”

“好心情，对呀，小梅，有你这样的好孩子，伯母可是够开心着呐。只是啊，你和平儿，要你们的大事早点儿定下来的话——”

没想到话题绕回自己身上，她不由得脸红了。而那母亲却是望向她，满眼的伤感；“过去啊，就盼着有一天儿子长大，娶媳妇，和美的一家人过日子——可是，万没想到——”

“过去啦，伯母，你现在不也一天天在好起来。”

“对呀，好起来，这倒是大实话。幸好，苍天眷顾有了高平，而现在还有了你——”

或许是她那眼神里的期盼，夏道梅有些不安了，她故意转了话题；“伯母，听任妈说，你们母子反目之后，铁汉他，他的情况也是——”

老人一怔，随即，她却是一脸的神色黯然；“是啊，他很惨，我知道，特别是心里的那悲催。我捡他回来又把他养大，我知道，所以不会，不会怪儿子铁汉。”

“可是，伯母这捡回来，实际上也是救下了铁汉他这生命——”

“就是这个理，其实在当初城隍庙我捡他回来，自己就想啊，要没有人来认领，这生命里，他就是我亲生的儿子。结果就这样，从此我娘俩相依为命，可偏偏这阳寿，孩子他就这么多。人这一辈子呀，说来还是个命，或者我母子就这点缘分吧——”

看见她眼睛潮红了，夏道梅忙说；“对不起，伯母，是我不好，在惹你不开心了。”

“不，女儿，没外人，就我娘母说些心里话。为什么我要说缘分，因为人这几十年走过来，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现实中遇上什么事什么人，有的情况就好像注定的。有些事不管是否认命，你都逃不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触及往事，铁友兰那尘封心底，一直的压抑，曾经的酸甜苦辣一下子冒了上来。其实早就想好，所以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打算还要压抑了，于是，过去的那些记忆也随之地在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