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幸子其人2

一个玻璃柜里摆放着许多绒花，幸子看得目不转睛，叫店老板悉数将绒花都拿出来，她一朵一朵地看着。放下的花她又拾起，拾起了又不愿放下：“太美了，焦剑君，我想都买了！”

焦剑对幸子说：“其实，你只买兰花、梅花、桃花三种就够了！”

幸子睁着一双凤眼问：“为什么？”

焦剑笑着说：“兰花高雅，梅花端庄，桃花热烈……”

幸子信服地说：“听你的！”她拣出三种花叫老板小心地包好。

出了商店，她好奇地看着焦剑：“没想到焦剑君的情趣这么高雅！”

焦剑反问幸子：“那你想到的是什么？”

幸子调皮地一笑：“不告诉你！”

离服装店不远，有一酒家。焦剑一看到吃饭的时间了，就引着幸子向酒家走去。酒家有两层，两面临街，门楣上有一黑底描金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渔樵斋。

幸子读着门旁挂着的对联：“闻香下马盘中有日月，识色停车釜里煮乾坤。”

焦剑问幸子：“想不想在这儿共进午餐？”

幸子高兴地说：“焦剑君的邀请，幸子不胜荣幸！”

店老板是个精明的男子，三十出头，殷勤地迎了上来，将焦剑和幸子请到楼上。楼上开间轩敞，阳光从倒卷的竹帘中斜射进来，光线非常柔和。粉壁上还挂着几幅文人墨客的水墨丹青，更给这里增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焦剑拣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对老板说：“把你们当家的菜选几样送来，我们就两个人，你看着办！”

老板的眼睛一直盯着幸子，话却冲着焦剑来：“要酒不？”

焦剑想饭后要到华严寺去，最好不喝酒，就望着幸子。

幸子看着焦剑，眼里的神情分明是由他做主。

焦剑就对老板说：“免了，我们一会儿还有事。”老板刚要离开，他又叫住了老板：“吃过饭我们要到华严寺去，到哪儿乘车方便？”

老板笑着说：“去华严寺进香？那儿的菩萨灵验得很。你们到鼓楼去乘车，很方便的……”老板看着焦剑：“先生，您不是本地人吧？”

焦剑自从当上记者以后，因工作需要走南闯北，早已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入乡随俗也很快就会讲几句当地的方言。店老板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渔阳人，他有些意外：“何以见得？”

老板：“本地的人来了渔樵斋，没有不喝本店自酿的美酒女儿红的！”

焦剑打量着精明的老板：“你以酒鉴人？”

老板：“说不上，本店虽算不上百年老店，但少说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南来北往的客人，没有不知道这渔樵斋的，都爱到这儿来会友、待客，喝上几碗女儿红……”

老板的话引起焦剑的注意：“慢着，你说渔樵斋有五六十年的历史，那抗战前就有了？”

老板：“对，那时是我爷爷在经营。”他自豪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个八字：“我爷爷是这个，渔樵斋就是八路军在渔阳的联络点！”

焦剑心里一动，既然渔樵斋是八路军的联络点，那萧寒当年在渔阳活动，肯定和他爷爷打过交道！焦剑试着问老板：“你爷爷还在？”

老板：“早就故去了！”

焦剑：“对不起，我……”

老板：“没关系，他是在解放南京时牺牲的，我们一家就出了俩烈士！”

焦剑：“还有谁？”

老板：“我父亲，大军南下时，我父亲偷偷参了军，在贵州的大山里剿匪时牺牲了。”

焦剑不由得对店老板肃然起敬，请他坐下：“听没听你爷爷讲过从前的事？”

老板：“没有，很多事情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你来看……”他起身走到窗前，指着街对面的一排三间铺面：“那儿从前是个绸缎庄，老板叫杜原，是八路军驻渔阳的负责人，我爷爷就归他管。”

焦剑吃了一惊，杜原拒绝见他一事，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你说谁，杜原，不会记错？”

老板：“怎么会呢，渔阳的老人至今还记得他，他足智多谋，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汉奸和伪军都怕他三分！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回来过，是个少将，在四川什么地方当参谋长。他专门到渔樵斋来吃了顿饭，知道我父亲牺牲了，要我跟他走……”

焦剑信了，杜原授衔少将，离休前是军区的副参谋长：“你没跟他去？”

老板：“我娘和奶奶怎么办？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渔阳。你看那儿。”他指着离绸缎庄不远的一家服装店。焦剑认出就是幸子买绒花的那一家。

老板：“抗战时，那家服装店的老板，是个潜伏在渔阳多年的日本间谍。你看险不险，日本间谍和八路军门对门、脸对脸的！那个日本间谍就是杜原抓的，还亲手把他给枪毙了！和绸缎庄正对面的那幢小楼，过去是军统的渔阳站……”他又指着远处军分区的楼房：“那儿曾经是日军的宪兵司令部。”

焦剑拿出笔记本，将老板说的几处方位一一画下来，还在下面注明过去是谁住在那儿。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光顾和你说话，正事给忘了，二位请稍等片刻！”说罢，他转身下楼去了。

焦剑默默望着绸缎庄、服装店、军统的小楼以及过去的日军宪兵司令部，还有这个渔樵斋，咫尺之内藏龙卧虎，不知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遗憾的是，店老板的爷爷与父亲都不在了，把那些扣人心弦的往事永远带走了。

不一会儿，店老板端着几个菜来了，随他而来的服务员捧着一壶酒。他把菜一一在桌上放下，笑着对焦剑说：“这壶酒，我请客，好不好，你喝了再说！”他灵巧地拿出一个小布袋，从袋里抖出几粒梅干放在碗里，向焦剑和幸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样菜色香味美，酒也好喝。幸子吃得放不下筷子，焦剑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心里老是在想：渔樵斋既然是渔阳有名的酒家，当年余彪、萧寒少不了会来这儿。毕竟这儿是八路军的联络点，也许阻止日军抢夺经书的重大决策就是在这儿做出的。突然间，他眼前出现幻影，余彪与萧寒、杜原在一起把酒临风，海龟纯夫带着人进来了，大厅里顿时剑拔弩张，一片混乱……

“焦剑君，你？”

焦剑闻声一惊，发现幸子奇怪地盯着他，赶紧端起一碗女儿红，掩饰自己的失态：“刚才走神了，我有些累……”

幸子：“那，不如一会儿回宾馆休息，就不去华严寺了。”

焦剑对幸子的善解人意非常感激：“不，赶紧吃，吃好了就走！”焦剑忽然想起陈志说的话，当年萧寒在这儿帮助过一个卖唱的小姑娘和一个拉琴的老人，后来他们帮了萧寒大忙。他问老板：“问你个事，从前这儿有卖唱的，特务常欺负他们？”

老板：“经常的事！”

焦剑：“听说有个小姑娘，卖唱时特务打她，有人救了她？”

老板：“这事要问我娘，我听她说过。”

焦剑大喜：“我能见见她吗？”

老板：“可以，她就在后面帮厨，我去请她出来。”

不一会儿，老板陪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来到焦剑面前。她打量着焦剑：“当年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了……教小姑娘唱曲儿的不是她爷爷，而是这儿丐帮的帮主。小姑娘爹妈死在逃荒的路上，老帮主收留了她。老帮主很讲义气，那个帮助过他的人后来在闯关时，老帮主率领丐帮痛打了日本人和伪军，帮助那人出了渔阳城。”

焦剑兴奋了，感觉他来渔阳的决定是正确的：“闯关，闯什么关？”

老妇人指着远处的城门：“日本人封锁了城门，那人带人要出去，老帮主带着十几个弟子与日军血战。老帮主死得很惨，他的头被日本人的机枪打爆了……”

焦剑：“谁看见的？”

老妇人：“我，当时我就在他身边。”

焦剑：“你是？”

老妇人：“我就是当年卖唱的那个小姑娘。打那天后，孩子他爷收留了我，我长大了就和孩子他爹成了亲。”

焦剑一时无语，当年的事店老板的母亲因当时年龄太小记不清了，而记得清的人又都走了。他谢过老妇人，独自喝着女儿红……

饭后，焦剑与幸子在鼓楼上了去华严寺的班车。几十里路没多久就到了。

寺庙依山而建，大殿重重叠叠，古柏莽莽苍苍。青石板路直通后山，依稀可见山上洞窟里的摩崖造像。

幸子被摩崖造像吸引，一进山门就走上石板小路。

寺庙后山，在一座能容纳数十人的洞窟里，有尊两丈多高、用整块石头雕琢出的栩栩如生而又庄严肃穆的佛祖石像。幸子燃起一炷香插进炉里，虔诚地跪在佛像前，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长跪不起，两眼微闭，似乎在向佛祖诉说着什么。

洞窟很大，石壁上有凹进的小窟，每个小窟里都有一尊石雕的菩萨，菩萨前点有一盏油灯，将小窟照得半明半暗。

焦剑经过一个小洞口时，从洞里吹来一股细细的风，他感觉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左右着他，把他带进洞里。黑暗中，响起潺潺流水声，同时，一股清风扑面而来。他循声走去，竟然来到断岩绝壁之处，脚下深不见底。山崖上一泓飞流如同白练，从山顶飞泻直下，落到断岩前一个水潭里。

从山顶流下的泉水腾起茫茫的水雾，水流如珠帘一般挂在空中。水帘后面，是一个很大的山洞，若隐若现的光照在洞里，却看不到光源在哪里。焦剑进入洞里，在长条石前一个蒲团边站着，看得出这儿是和尚秘密修行的地方，他无意之中闯了进来。

突然，暗中响起洪亮的声音：“你是谁？从哪儿来？”

焦剑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那长条石后面，端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老人。

焦剑微微向老人欠下身子：“我姓焦，名叫焦剑，从蜀中来。”

老人：“蜀中好啊，天府之国……”

焦剑在与老人面对面时看清了他的容貌：一张苍老的脸隐藏在披肩的长发中，长发在光中闪着银光；他撩开遮住前额的白发，露出一双充满睿智、年轻的眼睛。这么冷的天，他竟然**着上身，将脱下的长袍系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