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与日特蛇群的较量（2）

“法医学不仅对刑事案件侦破有重大效用，对于破获隐藏敌特，找到其藏身地点关键线索，也同样效果很好。我在潜伏军统法医部门的抗战早期，曾经遇到过一件法医学应用于潜伏日谍破获的典型案件。”

——《无影灯下的忠诚 田中华（田风）同志隐蔽工作回忆录》

“小田，忙得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常乙的思路回到了这间法医学实验室里，他盯着不锈钢解剖台上躺着的躯体，以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发问。

“还有一具没有完成检查”

田风的回答很干脆，他这个人一向话很少，从不多说半个字。

在1937年时，法医还是个非常冷门且神秘的职业，又因为他们经常和死人打交道，同事们总是保持一种近而远之的态度，对他们退避三舍。

田风在整个特务处都没有比较亲近的同事，他独来独往，每天和死尸相处，一直忙到深夜时分。

总部里的人，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半公开的外号“田黑白”，意思是说，田风就是现实生活里的黑白无常。

大院子里，唯一对田风保持关注的，恐怕只有常乙。

“你要不要到外面去等，书桌上有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可以消遣，我还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忙完”

田风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多，常乙敏锐地觉察出这种异常，他感觉这个田法医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

“不了，我在旁边看看，对于这个，嗯，检查尸体，我一向感兴趣”

常乙的话半真半假，他说话不带表情，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别人很难猜测到他的内心世界。

“随便，你不要太靠近”

田风说完继续忙碌起来。

常乙把注意力集中到解剖台上的躯体上，他认出这是吴新智小组里的一个成员。这家伙脸色苍白的如同白纸，却隐隐约约泛出一种奇特的暗紫色。

“他的脸色很奇怪”

常乙自言自语道

“凝血毒素”

田风也不抬头，边忙边回应。

不用说，这就是几个倭特行动之前服下的毒药，在发作之后的身体表现。

无影灯照射下，这个倭特躯体已经被打开，田风按照标准解剖流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先是腹腔，这里有消化器官，一般会留下最多的法医学痕迹。

田风熟练地取出内部脏器，打开，分解，称重，然后让坐在另一个桌子上的年轻助手记录。

很快，他开始处理盆腔，接着是胸腔，最后又用颅锯打开头盖骨，直接显露出灰白色的大脑。

“很像豆腐吧？”

田风这是第一次和常乙开玩笑。

这家伙今天很奇怪，他必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常乙在心里思忖。

“没有肺结核，身体素质非常强健”

“长期以高蛋白低脂肪食品维持生命”

“嗯？还有，都做过阑尾手术”

法医田风熟练地检查倭特尸体，嘴巴里说出一连串医学名词，就像是一个在欣赏珠宝的商人。

“阑尾手术？你说这四个都是？”

常乙有点好奇，他问

“对，是预防手术，这些人担心突发阑尾炎，因此都提前做了切除手术”

田风检查完躯体，迅速地做了基本缝合，然后走到解剖室的另外一边，开始对取出的样本进行细节检查。

他用德国制造的手术刀熟练地分解开一段浅红色物体，然后用镊子取样，放在一架德国蔡司显微镜下，调节光源，仔细观察着。

“嗯，有意思”

田风自言自语，他突然离开操作台，把身后不远处的常乙推到显微镜边。

“你看看”

他指着显微镜，示意他去看目镜镜头。

常乙依照他的指点，开始观察。

“这是什么？细菌吗？”

“不，是寄生虫，肠道部位提取的艾格氏寄生虫”

“寄生虫？”

常乙立刻来了兴趣，他立刻追问。

这时候，法医田风反而沉默起来，竟然在一旁自顾自地翻看起一本德文参考书来。

“对了，常头，我有个申请单，要请你签字”

田风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清单。

常乙微微一愣。签字，对，法医实验室购买物品，每个月的额外费用，都是他来签字，这是带江山主任给他的权力。

这个时候，为何要急着签字？

常乙的思维何等敏锐，他立刻想到，也许这份清单，就是今天田风一系列古怪行为的合理解释。

特别是这个时候，田风故意吊起寄生虫这个话题，这就是说悬疑故事说一半，有意吊人胃口啊。

常乙把清单拿起来，他迅速扫视了一眼。

都是药品，还有手术器械，消毒物品。

药品名字写的都是德文，清单上的标签标明这些物资全部从礼和洋行进口，这是一家著名的德国在华贸易公司。

“这都是什么啊？”

常乙这些年来隐藏锋芒，他故意表现得不认识日语之外的其他外语，实际上，常乙一眼就看出这张清单大有玄机。

磺胺药，碘酒，石碳酸，碘伏，蒸汽消毒锅，全套手术器材。

这可不是给死人用的啊，尤其是清单里有一项“百浪多息”，这个磺胺药1936年才在德国拜耳药厂实现大规模生产，在青霉素发明之前，这可是对付细菌感染的唯一有效药物。

常乙的目光从清单上移开，他注视着田风，后者明显感觉不自在，竟然低下了头。

哎，还是不成熟啊，这要是遇上带江山，恐怕要暴漏身份。

常乙暗自想着，忽然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指着清单说。

“小田啊，事后你补一份国文的单子，上缴财务处报账，这份洋文的就算了。财务处的人，有几个懂德文的，还有，这些一大堆规格数字，天书一样嘛，你记得啊，补一个中文的说明，否则下次我不签字”

说完，他抓起书桌上的签字钢笔，刷刷几下签上了大名。

田风明显松了口气，他的眼光里竟然有一丝感谢。

常乙几乎完全可以肯定，田风买的这些物资应该都是要送给西北黄土高原组织的。可是这小伙子还太嫩，缺乏斗争经验，他耍的那些手段用在老练对手身上，就会适得其反。

常乙不再多说什么，他决定今后多帮助田风，并且借助田风这条线，更多的协助组织。

这，也是在暗中推动历史发展啊！

“说说寄生虫”

常乙主动转换话题。

“哦，是，这种寄生虫主要分布在淡水鱼里，尤其是河道里的鱼，南京城市水道主要来源内秦淮河，河水里的鱼类体内有这种寄生虫。”

“你是说，这些人吃了秦淮河内河河道里的鱼？”

常乙似有所悟

“对，吃了不少”

“而且，是生吃的”

“生鱼片？”

常乙立即明白这条发现的重要价值，这几个倭特潜伏在南京城里，但他们的饮食习惯却很难改变，在潜伏的这段时间内，肯定吃了不少次生鱼片，因此感染了这种寄生虫。

“还有一个问题”

田风举起一份演示检验表格，这是一份验尸报告。

“四个样本里，有一个没有感染这种寄生虫”

“哦？”

常乙接过表格仔细查看，没错，这是四个倭特之一的尸体。

“你是说？这个家伙，没有吃生鱼片？”

“不，吃了，但感染的寄生虫不同，他感染的是汉城附近汉江里淡水鱼的寄生虫”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是从汉城那边派遣过来的？”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离开汉城不到一个月，肠道里寄生虫的生长周期可以计算出他离开汉城的时间”

常乙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四个倭特，其中一人离开汉城不到三十天。这说明这个家伙是从位于京城（当时汉城被倭国称为京城）的特务机关派遣到南京来的。但为何要派遣新人呢？

根据之前掌握的情报，倭特在南京的行动小组都是四人编制。倭特极其阴毒狡猾，但缺乏变通，他们绝不会随意改变行动小组人数的。

这说明什么呢？

常乙不说话，他在思索。

这说明，原来的行动小组少了一个倭特，少了一个，为什么？

“常头，会不会是生病了，很重的病”

田风突然插口说道。

对啊，生病了，这是唯一的解释。

“小田，寄生虫这个线索很好，但是，不够精确”

“不够精确？”

“我需要进一步缩小范围，比如，是哪一条秦淮河支流里的鱼，具体到市内的河道位置，能多精确就多精确”

田风点点头

“我尽力”

“谢谢你”

常乙转头要走，忽然，他停在脚步，压低声音。

“小田，记住一句话，做事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说完，他径直离开了实验室。

法医田风有点呆呆地望着常乙的背影，他感觉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

从位于地下的法医实验室出来，常乙深吸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

现在，应该去哪里侦查？

从法医学获得线索，让四个自杀的倭寇吐露了重要线索。

生病，很重的疾病。

常乙略微思索，找了一辆英国凤头自行车，骑上车，直奔鼓楼医院而去。

之所以去鼓楼医院，是常乙隐约记得自己后世小时候看过一本南京地方历史杂志《南京史志》，他记得好像有一篇文章，是某个鼓楼医院的老前辈回忆抗战时期，曾经提供过一条线索，还因为这个事情在战后获得了表彰。

常乙看那篇文章的时候还太小，只有小学五年级，他记不得细节，只模模糊糊想起鼓楼医院，外科这几个名词。

常乙决定去碰碰运气，万一杂志文章是后来编造的，那就算自己多跑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