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师徒之情

在雪山深谷，郑龙两人来到了一处约千人的部落中，海斡尔儿在自家的院落将篝火烧得通红，将狼肉架在火上炙烤，随即拿出两坛烧刀子。剥下的狼皮则交给部落的女人缝制衣物。

原来，海斡尔正是当地使鹿部的首领，其麾下统领着三百名能征善战的使鹿部勇士，擅长骑兵奔袭。

对于使鹿部，郑龙非常清楚。因为使鹿部就是鄂伦春族的前身，而他牺牲的徒弟阿克索龙，就是鄂伦春游击大队的副队长。鄂伦春族世居东北，十七世纪中叶以前，鄂伦春人分布于贝加尔湖以东、黑龙江以北，以精奇里江为中心的广大地区。

与蒙古人、女真人相比，鄂伦春人是东北人数最少的民族之一，只有两千余人，海斡尔，正是鄂伦春族年轻的族长。

海斡尔惊讶地看见，这个看上去冷峻凌厉的男人，在接过烧刀子的那一刻，竟然两眼放光。他三下五除二地撕开封坛，连肉都不吃，和海斡尔坛子一碰，便仰着脖子，眨眼间，将别人喝几口就醉了的烈酒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兄弟，好酒量！”海斡尔喝了大半坛，由衷地说，“我自问酒量已然独步辽东，没想到兄弟你不仅武功绝顶，酒量更是超群！”

“海兄弟，你不知道啊，我来到这里大半年，风餐露宿、身无分文，沿途打猎也只能勉强自给自足。这么好的酒，我做梦都馋啊！”郑龙叹道，“我的好多老友，晚年都嚷嚷着要戒酒、戒酒，结果呢，戒尼玛的酒啊！装模作样地戒了几天，到最后喝得更凶。毕竟，刀山火海走过几遭，这个酒就变成了和水一样的必需品，没有这玩意儿，人生哪里有半分乐趣啊？”

海斡尔大笑：“兄弟尽管敞开了喝，我这居所虽然简陋，也没什么琼浆玉液，但烈酒管够！”

“兄弟，适才见你刀法娴熟、武艺精湛，莫非学过我们使鹿部的刀法？”海斡尔突然问道。

郑龙摇摇头：“不曾，只是看兄弟你运刀的招式，不自觉就记了下来，依样画葫芦而已。其实，再精妙、再复杂的招式，本身依然是人创出来的，只要你的力量、敏捷、柔韧、内力这些基本功足够，都是能学会的。但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即便基本功相同，使出来也有高低之分——那是因为每个人对招式的理解层次是不一样的。比方说，一个在千军万马中鏖战的人，比起江湖中的帮派争斗，积累的实战经验绝不一样。江湖中的刀光剑影，比起对着木人桩闭门造车的人又不一样。”

郑龙心中暗想，所谓天下武功，其实莫不是出自于战争、打架与狩猎，这鄂伦春族的祖传刀法，一招一式讲究的都是简洁实用。然而，鄂伦春人对付的基本上是蛮族、野兽，它们不懂得什么繁复的招式变化，都是以力制胜、以狠赢人。鄂伦春人没有见识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没有对阵过残忍狡诈的倭寇，所以刀法变化不多，却破绽甚多，因此模仿起来并不困难。

想到这里，郑龙抬起头，微微一笑，他仿佛想起了自己和徒弟阿克索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说道：“海兄弟，我看你天资极高，是一个练武奇才，只是你的刀法略显简单，不如……我教你一套戚家刀？”

戚家刀，正是阿克索龙的家传武功。传说，明朝嘉靖年间，浙直总督胡宗宪率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平定东南后，由于胡宗宪是严嵩党羽，严嵩**后，胡宗宪被徐阶等人迫害致死。胡宗宪的幕僚，大才子徐渭怀才不遇，为了将胡宗宪等人抗倭的遗产传承下去，靠着卖字卖画，甚至乞讨，一路北上，找到了时任辽东总兵的李成梁，把戚继光、俞大猷的兵法传授给其二子李如松、李如柏。

完成了这件大事后，徐渭拒绝了李成梁的苦苦挽留，挥袖而去。在路过鄂伦春人营地时，有感于鄂伦春人的正直善良、勇武豪侠，于是把戚继光、俞大猷二人合力创造的刀法——戚家刀传授给了鄂伦春人。

战争时期，在收下鄂伦春族长阿克杜木的弟弟阿克索龙为徒后，郑龙不断根据实战经验完善阿克索龙的戚家刀。近十年时间，百战成钢，终于将这套凝结了四百年武术智慧的刀法重现异彩。

海斡尔一听，顿时激动不已，要知道，古代中国，像这种看家本领，各门派也是会有所保留的，而自己与郑龙只是刚认识了不到两个时辰，看上去未及弱冠的郑龙便以上乘武功倾囊相授，这份胸襟和气度，即便是相比武学大宗师也丝毫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海斡尔站起身来，郑重一拜：“如果郑兄弟不嫌弃，我，阿尔特斯·海斡尔，愿意成为您的徒弟，一辈子忠于您！”

鄂伦春人虽然懂得汉语，但他们的辈分观念却并不如汉人强烈。海斡尔看上去与郑龙年齿相当，且并不知道郑龙是一位六十一岁的老人，只是机缘巧合下才返老还童，但他依然倾服于郑龙的宗师风范，心甘情愿地拜他为师。

正如韩愈所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郑龙心中感动，他噙着泪，点点头，扶起海斡尔，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仿佛想把自己的灵魂拍进海斡尔的身体。

他虽然身是少年，心却是年逾花甲的老人。曾经，他把徒弟阿克索龙当成儿子一样去爱护、培养，把自己的毕生心血倾注在他的身上。可最后，他的徒弟却慷慨赴死，为了国家兴亡毅然献出生命。

什么是师徒？师徒如父子，可是儿子往往把父亲的付出视为当然，徒弟却恰恰把师父对他的每一份好视为恩赐。

所以，不同于父子之情的隐忍委婉，师徒之情往往深沉厚重、感人肺腑。

感受到郑龙内心澎湃的情感，海斡尔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是位忠诚勇武的好汉，心中无比感动，他紧紧握着郑龙的手，一段至死不渝的师徒之谊就此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