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入库求尸

阴云压着苏州河的浊浪，夜袭的硝烟还未散尽。四行仓库西侧，二十几个灰布军装的士兵正沉默地搬运尸体。中正式步枪七零八落地倚在墙边，刺刀尖上凝着未干的血珠。

“这儿还有个喘气的！”柱子突然倒退半步。砖缝里蜷着个穿蓝布衫的，右胸豁口随着呼吸往外冒血泡——是混在民夫里的渗透者。柱子抄起工兵铲过来，铲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

尸体堆到第五层时开始下雨。雨水顺着仓库外壁的弹孔流下来，在地上积成暗红色的水洼。草叉尖上的血珠滴在破碎的镜片上，老赵的虎口骤然绷紧。那个戴圆框眼镜的日本兵正在发抖，镜腿断茬划破的太阳穴渗出血线，顺着苍白的脖颈流进松垮的领口。他举起的双手布满冻疮，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像是被利器削去的旧伤。

“学生仔？”柱子用枪管挑起对方的下巴，刺刀在喉结压出凹痕。俘虏的瞳孔剧烈收缩，喉头滚动着吐出几个音节。柱子的刺刀突然转向挑开他的裤腿，小腿肚上横亘着尚未愈合的鞭痕，与周围皮肤形成病态的色差。

老赵的绑腿布缠上日本兵的眼睛和双手时，对方突然剧烈颤抖，破碎的镜框在鼻梁上留下青紫压痕。绑带勒紧的刹那，俘虏的喉结滚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像极了老赵在家乡见过的那只被夹断腿的野狗。

“杀掉算了！”柱子一脚踢翻旁边的弹药箱，黄铜弹壳滚了一地，“小鬼子干了什么，这么快就都忘了？”他的刺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刀尖抵住俘虏的喉结。

杨瑞符蹲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缴获的军刀刀鞘：“他不像块当兵的料。”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李二狗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俘虏小腿的鞭痕上，那些伤痕在探照灯下显得格外狰狞，“我看就是装！”

俘虏突然剧烈咳嗽，血沫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蒙眼的布条。他艰难地举起被绑的双手。

谢晋元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袋，目光落在那副破碎的圆框眼镜上。月光透过仓库顶部的弹孔，在镜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拿起从俘虏身上搜出的速写本，翻开的纸页上画满了各种素描：破损的砖墙、飞舞的乌鸦、路边的野花，还有伤兵，带着国军的帽盔。

“够了！”谢晋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关地下室去。”

不一会儿，仓库外，一名日本军官举着白旗走了过来。谢晋元站在仓库二层的射击孔前，目光透过破损的砖墙，落在那个举着白旗的军官身上。他的军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步伐稳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白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扫过路面上积水的月光，折射出诡异的光晕。

“团附，不对劲啊。”杨瑞符压低声音，“军官亲来，必然有诈。”

“让他进来。”谢晋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只准站门口。”

日本军官走在门口停下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的军靴踏在满是弹痕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谢晋元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按在刀鞘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谢中校，”日本军官用生硬的中文开口，“在下第六十联队作战参谋饭冢少佐，请求索回部下遗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饭冢少佐，”谢晋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的请求我可以考虑。”

饭冢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按在军刀鞘上。谢晋元注意到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军刀鞘上的划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仓库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二十几个枪口齐刷刷对准饭冢。柱子手中的刺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饭冢却纹丝不动，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笑。

“杀了来收尸的人，”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愤怒的面孔，“贵国政府还怎么向全世界卖惨呢？”

“饭冢少佐，”谢晋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似乎很了解我们的处境。却好像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饭冢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按在军刀鞘上。谢晋元注意到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军刀鞘上的划痕泛着冷光。

“谢中校，”饭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来要部下遗体的。”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愤怒的面孔，“这对你我都好。”

谢晋冷静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饭冢少佐，尸体一共四十五具，外加俘虏一名。”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饭冢胸前那枚绶带上有修补痕迹的勋章，“我军职责所在，只负责将尸体送至门口。贵军若需搬运，自可派遣不超过十人，用推车运走。”

饭冢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军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谢中校果然深明事理。想必这也是为了贵国政府之国际观瞻考虑吧？”

谢晋元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着饭冢，目光落在他的刀鞘上。

“不过，”饭冢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我军会派出最好的士兵来搬运这些‘荣誉之躯’。毕竟，这也是一次展示我皇军风采的好机会。”

谢晋元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饭冢少佐，搬运尸体的人选，我建议是贵军军医。”

饭冢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谢中校，这恐怕不妥吧？”

谢晋元微微一笑，目光如刀般锐利：“收尸这种活儿用不着耀武扬威吧？再说了，军医最懂得尊重生命，不是吗？若是连自己的死人都不敢面对，又如何面对战场上的生者？”

饭冢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军帽，语气中带着一丝隐晦的警告：“谢中校，你这是威胁吗？”

谢晋元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敢，就是个建议。我只是在想，要是军医都不敢面对尸体，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拼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饭冢的目光突然变得阴冷，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军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谢中校，你这是自找麻烦。”

谢晋元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饭冢，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麻烦是你们自己找的。我只是帮忙收拾一下而已。”

日军第六十联队驻地

晴川几乎是拖着脚走进新分队的营地，破碎的眼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他的军装沾满灰尘，右胸口袋里的速写本露出一角。

“这不是本联队的大画家吗？”一个老兵阴阳怪气地笑着，“被支那人俘虏啦？乞活的方法分享下，给大家学学啊。”一圈哄笑涌了上来，有人用胳膊肘撞了晴川的腰，让他“哎呦”一声。他低着头，一只眼镜片碎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

“晴川！”军曹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劈开空气，“过来！”

晴川踉跄着走过去，还没站稳，军曹就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汇报仓库里的情况！”

晴川的声音颤颤巍巍，“我……我眼镜坏了，天也黑……”他的话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

“废物！”山本怒吼着，“皇军留你何用？”营地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军曹的吼声在晴川耳边炸响：“全体都有！”他的手指直指晴川，“给这废物长长智商！”

第一个上前的人，他那满是茧子的手掌重重甩在晴川脸上，这一巴掌让他眼前金星直冒，耳朵嗡嗡作响。

“废物！”他唾沫星子喷在晴川脸上，“支那人都不杀你，还有脸活着！”

第二个人的巴掌带着一股酒气，“被支那人放回来，必是答应给他们当细作了！”晴川踉跄着后退，撞在木箱上。

第三个、第四个……晴川已记不得挨了多少人多少骂多少耳光，嘴角渗出的血滴在军装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几百米外，武田盯着饭冢，声音宛如即将喷发的富士山：“饭冢君，这几个穿着敌人军服的究竟是什么人？”

饭冢的额头冷汗直冒，“阁下，我不知道……”

武田猛地拔出军刀：“饭冢君又在施什么木马计啊？是不是以为敌军的高级军官和自己上级一样好骗哪？”

饭冢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在下确实不知。应该是支那军的内讧官兵……”

武田的军刀横在饭冢面前，“饭冢君不会真当自己上级的智商堪比支那壮丁吧？”

饭冢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没准是……是海军的……”

武田缓缓收回军刀：“饭冢君，要是他们的孤儿寡母来驻地要抚恤，本联队可一分钱也不出喔。”他的脸上转怒为喜，“不过嘛，负责人倒是可以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