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二）

　 四

高桥拓没有抓到姚远芳，被斋藤一男骂了一顿。他们搞不清楚姚远芳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卜奎，往哪里去了，因为她上午就请假离开了警护队，如果她还没有离开卜奎，那么她会坐火车走吗？或者坐长途汽车？还有，她会坐几点的车？往哪个方向去？总之，姚远芳的问题没法弄清楚。

但是唐越肯定没有离开卜奎，他的动作没有那么快。斋藤一男已经派出了所有的宪兵和特务，把火车站、汽车站和各个出城路口都把守起来了。

姚远芳赶回火车站，刚一踏入站前广场，她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只见站前广场、候车厅乃至售票厅，都如鬼魅般多出了许多宪兵特务。这突如其来的阵势，让姚远芳心头一惊。这些宪兵特务究竟为何而来？他们又要抓捕何人？是要抓自己吗？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海中出现。然而时间紧迫，此刻她根本无暇去深究这些问题，当务之急是必须登上那趟列车。

姚远芳身为铁路警护队的一员，自是有着特殊的便利。她无需买票，只需出示证件，在整个东北地区乘坐火车都畅通无阻。略作思忖后，她决定避开敌人把守最严的候车大厅进站口，而从铁路局办公楼进站。

可是手里的箱子就成了问题，会非常扎眼，姚远芳只好舍弃它了。她把箱子交给了一个擦鞋的小男孩，说自己一会儿来取，小男孩看她身穿制服，也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姚远芳顺着广场边缘走到铁路局办公楼前，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她身着铁路警护队的制服，行走在办公大楼里，果然无人过问，遇到的几位铁路员工都没有特别留意她。如此看，敌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姚远芳想，那些宪兵特务们竟然疏忽了办公楼后门，没有在此设防。她走到门边，刚要出去，身后一只手拉住她，姚远芳吃了一惊，回头看去，是和自己住在同一宿舍的姐妹。

“你怎么还回来？鬼子在抓你。”那个小姐妹轻声说。

“我得坐这趟车走。”姚远芳说。

“跟我走。”小姐妹拉着姚远芳就走。

她把姚远芳带到自己办公室，拿出一套乘务员制服，让姚远芳换上，姚远芳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小姐妹说完就出去了，姚远芳赶紧换好衣服。这时小姐妹拉开门，摆手招呼她出来，姚远芳走出办公室，见走廊里有三位铁路员工，他们也不看姚远芳，径直奔后门而去，小姐妹拉着姚远芳跟着他们走出去。

姚远芳来到站台上，只见斋藤一男带着大批宪兵特务在检查过往旅客，气氛十分紧张。姚远芳不动声色地跟在小姐妹和那几位铁路员工身旁，借由他们的身子遮挡住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火车，随后跟着小姐妹顺利地从1号车厢登上了车。检票的男乘务员只是随意地瞥了她一眼，也没多问什么。而那三位员工则站在车下，跟男乘务员聊了几句，随后便回去了。

小姐妹小声对姚远芳说：“现在你就是这趟车的乘务员，一路上就靠你自己了。”然后给了姚远芳一把钥匙。

小姐妹下了车，又跟那个男乘务员说了些什么，便也回去了。

姚远芳来到乘务室，用小姐妹给她的那把钥匙打开门，进去坐下。她暗自思忖：等一会儿火车开动了，就会安全了。

就在姚远芳走进铁路局办公楼的同时，唐越也到达了车站广场。他瞬间就发现，车站的各个出入口已然被宪兵和特务把守得严严实实。唐越深知，这种情形下正常买票进站无疑是自寻死路，于是，他沿着站前大街往北走了一段路，来到机务段附近，在两栋房子之间有一段砖墙，唐越非常清楚地知道，从这里翻墙进去，再折返一段路，就能回到站台上。

上车，登上那趟寄托着希望的火车，这是唐越此刻最为强烈的心愿。唐越警惕地左右环顾，待四周无人之际，猛地发力一跃，双手稳稳地按住墙头，紧接着一个利落的翻身，轻巧地跳进了货场内。

他刚朝着站台方向迈出几步，便被两个铁路员工叫住：“喂，干什么的？逃票啊？”两人一边大声质问，一边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伸手便揪住了他。

唐越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镇定自若，他朝那两个人亮了一下衣襟下的枪，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过去。两人匆匆看了一眼，顿时满脸惶恐，赶忙松开手，还以为唐越是在执行秘密任务，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而后恭恭敬敬地放他离开。

唐越小心翼翼地靠近站台，同样看到了站台上严阵以待的斋藤一男、高桥拓和众多手下。斋藤一男正仔细查看着经过面前的每一个人，还有一些宪兵特务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如同一群嗅觉敏锐的猎犬。唐越站在候车大楼的拐角处，心急如焚，思索着上车的办法。

此时，乘客大多已登车完毕，站台上所剩之人寥寥无几。唐越心里明白，若是就这么径直走过去，必定会被斋藤一男看到。怎么办？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如重锤般敲打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尖锐的哨子声骤然响起，火车即将开动。唐越焦急的目光突然扫到列车的一个窗口，姚远芳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那里，与此同时，姚远芳也看到了他。二人目光交汇之际，唐越忽然改变了主意，只要姚远芳能顺利离开，自己哪怕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唐越决定放弃登车，就那样站在原地，他要目送姚远芳离开。

就在此时，一个宪兵发现了他，高喊：“你，什么的干活？”

斋藤一男扭头看过来，目光瞬间锁定唐越。“唐越！”斋藤一男一声大叫，如同恶狼扑向猎物发出的咆哮。

刹那间，特务们如饿虎扑食般朝着唐越猛冲过来。唐越毫不犹豫，迅速拔出手枪，转身向后飞奔。

“砰砰砰！”宪兵和特务们扣动扳机，子弹如雨点般朝唐越射来。斋藤一男、高桥拓也举枪冲过来，唐越回头看了一眼，刚要还击，一颗子弹击中了唐越的腿，唐越只觉腿部一热，身子一歪，重重地跌倒在地。

唐越强忍着腿部的钻心剧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随后，他猛地转过身来，抬手就是一枪。这一枪饱含着他的仇恨与决绝，子弹正中斋藤一男的面门。斋藤一男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应声倒地。

看到斋藤一男倒地，高桥拓狂吼着，手中的枪也跟着响了起来。两颗子弹无情地打在了唐越的胸前。唐越只感觉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身子晃了晃，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在意思模糊的前一秒，唐越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报仇了。

此时，火车缓缓开动，车轮与铁轨**发出的“哐当哐当”声，火车的汽笛声，仿佛是为这场惨烈的生死较量伴奏。而姚远芳目睹着这一切，这瞬间发生的意外，让她惊愕万分，心痛欲裂。

五

匆匆赶到火车站的斋藤一男和高桥拓，在全力堵截唐越的同时，也丝毫没有放松对姚远芳的追捕。尽管他们并不确定姚远芳是否已经离开了卜奎市，但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妄图亡羊补牢，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斋藤一男派出一众特务登上南来北往的火车，试图在列车上搜寻并抓捕姚远芳。

此刻，坐在火车乘务室的姚远芳，亲眼目睹了站台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枪战，眼睁睁看着唐越倒在血泊之中，她的心仿佛被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然而，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能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极力压抑着内心如波涛般汹涌的悲痛。

火车开动几分钟后，乘务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那个男乘务员探进头来看着姚远芳，姚远芳下意识地抬起头，她惊愕地看到男乘务员身后站着两个神色冷峻的特务。姚远芳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瞬间想到自己怕是被出卖了，这个男乘务员一定是带着特务来抓自己的。

但姚远芳很快镇定下来，不管面临怎样的绝境，都要坚强面对。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就在这时，男乘务员开口了，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怎么样？好点了吗？走，查票去。”

姚远芳顿时明白了男乘务员话中的深意，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跟在两个特务和男乘务员身后，开始在车厢里查票。

显而易见，那两个特务一心要找到姚远芳，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苦苦搜寻的目标此刻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走过几节车厢，都未发现任何异常。姚远芳强装镇定，有模有样地跟着男乘务员，查看乘客们的车票。

就这样，火车又驶过两站，那两个特务一无所获，终于下了车。男乘务员这才转头对姚远芳说道：“你还是回乘务室坐着吧。”姚远芳满心感激，轻声对他说：“谢谢。”男乘务员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扭头，走向了另一节车厢。

姚远芳缓缓回到乘务室，刚一坐下，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站台上那惨烈的一幕。唐越举枪果断打死斋藤一男的画面，以及他被高桥拓的两枪击中胸口的场景，如电影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那两颗子弹，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唐越的胸前啊！姚远芳的心再次揪紧，她在悲怆地想着，唐越还能生还吗？不可能了，他一定是牺牲了，此刻怕是已经被鬼子们抬走了吧……

“我亲爱的战友，唐大哥，永别了！”姚远芳在心底默默呼喊，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那悲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高桥拓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就那么一枪，斋藤一男竟直挺挺地倒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跟了多年的上司，就这样在转瞬之间丢了性命。此次行动本是要抓捕唐越，可谁能料到，事情竟陡然逆转，唐越这一枪直接要了斋藤一男的命。

高桥拓只觉得双腿发软，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都快瘫倒在地。宪兵们见状，赶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抬起高桥拓，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斋藤一男的尸体。高桥拓缓过神后，拖着发软的双腿，又走到唐越身旁。凑近一看，竟发现唐越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心中一紧，急忙大声吩咐宪兵：“快，把他往医院送！”高桥拓心里清楚，必须得救活这个人，因为他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从唐越嘴里问出来。

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呢？就是《卜奎市最新防御作战方案》是不是泄露了。

就在斋藤一男、高桥拓他们刚刚赶到火车站，忙着布置堵截唐越时，军管区司令部的电话突然打到了站长室，斋藤一男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让斋藤一男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刘永禄家的纱窗被割破了，很明显家里进了人。可这人潜入家中，究竟要干什么呢？偷东西？显然不是，因为什么东西也没丢。难道是来偷看文件的？一想到这儿，斋藤一男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那份文件，关系着整个卜奎的防御部署，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文件内容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而这个潜入家中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就是唐越？无数个念头在斋藤一男脑海中飞速闪过。回到站台上，斋藤一男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高桥拓。

斋藤一男一边分析一边对高桥拓说：“如果真是唐越盗取了防御方案，他一定会急着把情报送出去，从他今天一反常态，见到我就逃跑来看，他的嫌疑太大了。还有一种可能，唐越已经把情报交给了姚远芳，那就太可怕了，因为姚远芳上午就走了，去向不明。所以，不管是情报已经给了姚远芳，还是仍然在唐越身上，我们都要死死把守住火车站、汽车站和各个出城路口，既要抓唐越，也要抓姚远芳。”

“唐越真的盗取了防御方案吗？”高桥拓问。

“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啊。”斋藤一男叹口气。

但是，斋藤一男是肯定没有机会再审问唐越了。所以，救活唐越，问出事情的真相，成了高桥拓眼下最紧迫的事。当然，对于高桥拓来说，想要在唐越身上搞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那些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一放，哪怕没有机会再问也无所谓，只要唐越醒过来一分钟，告诉他防御方案是否泄露，然后死掉都可以。

高桥拓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宪兵司令部，还没等他站稳脚跟，新任的宪兵队长就如同一头发怒的狮子般冲了过来。“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耳光，狠狠落在高桥拓脸上，足足十几记。队长气得满脸通红，对着高桥拓咆哮道：“你要对斋藤一男少佐的死负全面的责任！”高桥拓身子挺得笔直，头却低得不能再低，嘴里机械地一句接一句喊着：“哈依！”可此刻，队长心里明白，斋藤一男已然死去，再多的惩罚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派高桥拓去医院，看看唐越的情况。

高桥拓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唐越正在手术室里接受手术。漫长的等待后，医生终于走了出来，告知他唐越腿上中了一枪，胸部中了两枪，三颗子弹倒是都取出来了，只是胸部的两枪打穿了肺部，虽说幸运地没打中心脏，但情况依旧十分危急，唐越始终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高桥拓望着手术室的门，眉头紧锁，心中暗暗祈祷唐越能快点醒来，好让他问出那个要命的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