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惩与罚

晌午吃罢饭，渡边一郎领着七八个端着枪的日本兵来了，说是让所有人去工棚前的空地集合。

姜远跟周政群一听，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照例来说，把大家伙都集中到那片大空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其余的劳工并没有两人的这种担心，他们只是抱怨休息的时间被剥夺了。

劳工们中午多了二十分钟的休憩时间。

这是前不久姜远他们争取来的，二十分钟虽说不多，却可以让大家伙吃完饭后上个茅厕，躺在那歇息片刻。

加上原来打饭和吃饭的十分钟，中午拢共就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了。

通常，大家伙端着酒盅大小的碗，成排成排蹲在那，就着盐巴喝着拉面子粥。

粥都不算是粥，只能说是稀饭，里面掺杂着几粒糙米，剩下的就是橡子面、烂苹果渣之类的东西。

饶是这样难以下咽的东西，也不能敞开了供应，每个人顶多两小碗。

对于劳动时间超过12小时的劳工来说，这点东西只能勉强维持饿不死。

为了填饱肚子，大家想了不少办法。有人去矿场扒老鼠，有人去地里掏树根……总之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

饥饿和寒冷总是相伴，吃不饱肚子的同时也穿不暖和。

冬天北部日本异常寒冷，大家伙除了晚上的稻草，还有白天的衣裳。

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来时候的那身单衣，冷且不说，衣裳也都在干活的时候磨破了。

劳工们没有新衣裳，只得偷偷用装石料的麻袋片子补衣裳。

这在日本人看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他们不允许劳工使用麻袋来编织衣服，理由是有人会因此破坏生产所用的麻袋。

一旦发现，就会把使用麻袋编织衣服的人拉到工棚前的空地上吊起来，让所有人集合观看他受刑。

刚喝罢粥，渡边一郎就捏着鞭子，恶狠狠地走了过来，嗷嗷叫让所有人去工棚那边的一块空地集合。

姜远和周政群以为，又有人用麻袋缝衣裳被发现了。

可当他们到空地集合的时候，却看见豌豆被吊在了一棵树上。

豌豆像是一只小鸡一样被吊在树下。孱弱的身子上满是鞭痕，血迹沾满了破旧的衣服上，有的地方血已经干了。

他的小手被两条几乎有他手腕粗的麻绳勒着，上面满是血肉。

“豌豆！”姜远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豌豆没有听到，可能听到了，但没有回应。

姜远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渡边一郎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们不要偷东西，可你们偏不听。这个小家伙带着一群小子竟然敢盗取军用物资，把那边稻草拽回来当被子。现在，我们就要拿他开刀！”

渡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仿佛特别期望看到日本人把豌豆杀了。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谁都知道豌豆是为了大家伙过冬才去拽的稻草，眼下被日本人抓住了，大家伙心里头怎么能不担心？

姜远心比任何时候都疼。豌豆是他的勤务兵，被俘之后又救过他的命，这一会儿，他比谁都担心豌豆。

他想要冲过去，可却被周政群牢牢拽住了。

周政群没说话，却只是递给他一个眼神。

姜远吸溜了一下鼻子，走到渡边一郎旁边，勾着腰向他说了几句好话。

“渡边长官，您看看能不能帮帮忙？豌豆还是个小孩子，拽稻草也是我们让的，能不能放他一马？”

听到这话，渡边一郎当即停下脚步，他狐疑地看着姜远，反问道：“是你让他去偷取军用物资的？”

姜远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渡边真会扣帽子，区区几筐稻草，竟然被他说成军用物资？

“是啊，大家伙商议的，天太冷了，不少人夜里冻得受不了，我们就想点法子。”周政群也跟了上来说。

“再说那个稻草放在那也没人用，我们就寻思拽点回来。”姜远跟着说。

渡边一郎一摆手，严肃地说：“这叫什么话？放在那里就是为了备用。那是军用物资你们不是不知道，这事情我看难办。不过既然你们愿意承担责任，我看，或许就有转机。”

“我愿意承担责任！”姜远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渡边一郎微微一笑，用手轻轻地拂了拂姜远肩膀上的灰尘，笑着说：“好嘛，承认了就好。这样吧，我去找河边先生说说吧。”

姜远作着揖感谢，渡边一郎大咧咧地走开了。

周政群有些担忧地说：“姜远，你把自己都暴露了，有点太过冒险了。”

姜远知道这样做很冒险，却已经别无他法。

周政群沉吟片刻后说：“咱们得做两手准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日本人发善心上，我看呐，这个渡边和河边两个狗东西，指不定会把你也拉过去惩罚。”

啪！

说话间，一声鞭子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一个络腮胡子的日本兵挥舞着鞭子骂骂咧咧，那意思是不守规矩就是这样的下场。

那个打人的日本兵是新调来的，以前没见过，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面目狰狞。

他打完之后，拎着鞭子环视众人，说：“你们，睁大眼睛，看一看，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他的中国话说的很流利，甚至比渡边一郎这个二鬼子说的还要好一些。

姜远跟周政群对视一眼，知道这个独眼龙极有可能是从中国战场回来的。

两人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直冲脑门。

啪！独眼龙又是一鞭子抽在了豆包身上，接连又是十几鞭子。

鞭子打的皮开肉绽，豌豆已经喊不出来了，只能无力地被吊在那里。

“住手！拽稻草是我让去的，跟这个孩子无关。”

姜远已经等不及渡边一郎那里回来了，他站了出来。

豌豆已奄奄一息，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站出来的话，他极有可能被打死。

寒风在矿山上呼啸，土坑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姜远的脸上。

枯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被风吹落，悄无声息。

独眼龙看见有人出头，心里满是欢喜，他捏着鞭子朝姜远走来，笑着说：“看样子，你以前是个军人！”

“对，参加过很多次作战！”姜远站在那，一字一顿地回应。

这时候，他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家伙。”独眼龙扬起鞭子，冲着姜远就是一鞭子。

这一鞭子打在了姜远脸上，顿时现了一道血痕。

“把他吊起来！”独眼龙用日语对两边的士兵大声吼道。

士兵们当即上前要捆住姜远，这时候，几百名劳工在周政群的领导下都围了上来。

“浑蛋！你们想造反吗？”独眼龙掏出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冲天开了一枪。

周政群走在最前头，和大家伙一起手挽着手，挺直向前。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周政群带头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人群中，大多数人都会唱这首歌，这是私下里姜远和周政群教唱的歌曲。

大家跟着唱了起来，声调虽不统一，却有着气势磅礴的力量。

啪！

独眼龙气急败坏地冲着人群开了一枪，一个劳工应声倒地。

人群中出现了些许慌乱，周政群查看后，发现那个劳工只是被子弹擦破了脸皮，并无大碍。

他让人把那个劳工包扎后，继续带领着大家高唱歌曲。

独眼龙气急败坏，还要继续开枪的时候，河边正友赶到了。

他命令人把豆包和姜远都放了，而后勒令所有人赶回到矿区继续干活。

一场风波就这样解决了。

回到办公室后，独眼龙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说什么自己要用雷霆手段去对付那些中国人云云。

河边正友走过来狂扇了他几巴掌，扇的独眼龙脚都险些没站稳，一个劲地在那“哈衣”“哈衣”个不停。

独眼龙被扇的呆呆站在那，一言不发。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后，河边正友才平息了怒火。

他脱下手套反问道：“大岛君，你知道今天干了一件什么蠢事吗？”

这个叫大岛的独眼龙怔怔地站在那，一言不发。

河边正友继续说道：“你险些耽误了大事了。你知道眼下这里有多少个支那人？”

独眼龙想了想说：“八百五十六个。”

“我们有多少个士兵？”

独眼龙明白河边正友的意思，只是他并不认同，他狡辩说：“对付支那人，必须要用严厉的措施和手段，只有鞭子和子弹才能让他们感到恐惧和害怕。”

说罢，独眼龙气冲冲地出了门。

“真是个无知又傲慢的家伙！”河边正友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