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铁算盘的秘密

姜远的谨慎并不为外人所知，尤其是铁算盘。

铁算盘打心眼里觉得，姜远这是看不起自己。

说实在的，铁算盘自己对姜远这些当兵的也没什么好印象。

铁算盘也是个苦出身，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被他爹送到了镇子上的铺子里当学徒。

铺子里要学徒三年才能领工钱，前三年非但不能领工钱，每季子还得往里面交上两笆斗粮食作为伙食费。

铁算盘爹“老铁算盘”虽说也是个农民，可却是十里八乡都有名头的帐房先生。

村子里红白喜事都要请他爹去当“账房先生”，他爹打的一首好算盘，一手翻着账本一手啪啪打着算盘珠子，打前清的时候起算账，过他爹手的账，就没有错过一笔。

铁算盘爹因此得了个“铁算盘”的名号，也声名远扬。

铁算盘继承了老爹打算盘的天赋，七八岁的时候，在老铁算盘的指导下，他就会拨弄算盘珠子。

老铁算盘看出儿子天赋异禀，不想让他荒废，思来想去之后，他决定把儿子送到镇子上的铺子里当学徒，以后穿长褂当个账房也行，总不至于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吃苦。

小铁算盘在镇子上的铺子里当了三年的学徒，后来跟着账房算账，再后来就自己掌账了。

不过没几年，他就失业了。

其实他待在铺子里的那几年，也是在风雨之中摇曳。

前几年闹兵灾，铺子三天不是两头上板歇业，就是让人抢。后来总算军阀让打跑了，稳定下来，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镇子上的商会、办事局就来各种理由吃拿卡要。后来有个局长看上了这个铺子，就想办法找人来当说客，让老板低价转让。

老板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们，索性就把铺子转走了。

铺子转走后，铁算盘也就失业了。

不过铁算盘有门手艺，不愁没口饭吃。

他收拾着包袱去了城里，说是要去那里闯上一闯。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在城里飘荡了十几天之后，就找到了个更大的铺子，在里面帮着算账。

铁算盘嘴甜、手快、眼里有活，到了城里的大铺子也混的不错。

大铺子的老板是个笃信佛教，每日吃斋，时刻念经，铁算盘投其所好，跟着他一块信了佛。

这招果然奏效，半年多后，铁算盘就成了帐房先生。

不过大铺子不叫账房了，叫什么“会计”。

铁算盘不管“快计”还是“慢计”，总之他靠着自己手艺找到了一个谋生的门路。

到了城里，虽然是大铺子，日子却也不那么好过。

苛捐杂税自然是免不了，吃拿卡要各路神仙都要打点。最要紧的日本人打了东北之后，民间涌起一股子抵抗东洋货的浪潮，后来就连政府都出面说要查办封存东洋货。

店老板气的骂道：“都他娘的装什么忠臣良将，东洋人占了东三省，没见你们放一声屁，日本鬼子的兵就在那里驻着，也没见有人敢去打，就会在这里欺负老百姓。”

话虽这么说，店老板却还是识时务，他送了不少大洋到党部去。

那次去找党部的官员，老板带着铁算盘一块去的。

老板弓着身子站在那，双手搭在胸前，脸上堆着笑容，说：“诸位官长，您看我们也都是小本生意，这些东洋货都是以前进的，以后我保证不进东洋货了。”

党部的官员看在大洋的份上，就说：“有这个觉悟就好，这样吧，这些货物既然已经进了，那就撕掉标签继续卖，但以后不许再进了。”

就这样，库房里的东洋货得以存活。

后来卢沟桥枪响了，东洋货被全面禁止。当时铁算盘所在的城市处于后方，当地官员和学生又走上街头，要大家认捐，要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老板捐过几次钱，后来官员找他说捐的不够。还说你以前卖过东洋货，要是让那些学生知道，指定要砸了你的店。你现在不如表现表现，多捐一些出来，到时候我们给你弄个爱国人士。

老板一咬牙，又把一大摞大洋捐了出去。

再后来前线战事接连传来各种败仗的消息，直到大铺子所在的城市也沦陷了。

日本人进来了之后，成立了商界联合会，就把大铺子收走了。

大铺子被收走后，铁算盘也就再次失业了。

日本人来了，疯狂掠夺粮食和资源，老百姓连吃口大米饭都不行。

铁算盘手无缚鸡之力，干不了苦力，自然没饭吃。

直到有一天，日本人把他抓走。

日本人把抓劳工叫“抓兔子”，汪伪政权的警察和日本宪兵队在大街上随意抓捕人，理由是流浪汉影响市容，要集中管理。

实际上这些人都被集中送到了港口，然后再运到日本本土当劳工。

铁算盘做梦都想着回国，做梦都想着回家。

要说铁算盘有打算去投靠日本人当汉奸的心思，那可就真冤枉他了。

铁算盘虽说有意要去讨好日本人，可他心里头也很清楚，自己讨好日本人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倘若真有机会能够跑出去，他也不愿意在这里受这个窝囊气。

姜远并不知道铁算盘心里头是具体的想法，看他这些天鬼鬼祟祟又面色红润起来，想来便知道他跟日本人有了某种交易。

姜远决定跟着铁算盘，看看这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晚上趁着铁算盘出去以后，他就悄悄跟了上去。

铁算盘摸出工棚之后，便又去了工棚后面，他左右张望，看没人之后，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处树根前，轻轻地挪开了上面的石头，然后取出里面的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之后，里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接着，他对着那块黑乎乎的东西狼吞虎咽。

“你吃的是什么？”姜远忽然现身，把铁算盘吓得猛一激灵，手里布包裹的那团黑黑的东西一下子跌落在地。

姜远蹲下来，捡起那块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快被烤得黑乎乎的肉。

他闻了闻，虽然上面已经没了温度，但还是有一丝香味。

“哪来的？”姜远厉声质问。

铁算盘不敢说话，他吸溜着鼻子，浑身发抖。

姜远把那块黑乎乎的肉在手里反复端详，再看一眼铁算盘那种羞愧的表情，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是？”他问。

铁算盘羞愧地点点头：“大队长，我饿呀，饿得实在受不了。整个矿区能吃的我都想办法了，我把耗子都抓光了。”

说完，他啜泣起来。

“可你也不能！”姜远咬牙切齿，他恨恨地说：“这可是你的同胞！”

铁算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哭着说：“大队长，我实在是没办法，你不要说出去了。”

铁算盘说出了自己的窘境，原来他虽然活比其他劳工要少上一些，可实际上待的也不舒服，每天最大的需求就是找吃的，最大的感觉就是肚皮饿。

日本人对口粮供给十分严格，尤其是进入冬季以后。每天不是苹果渣就是橡子面和鱼骨头面，这样的东西以前还能吃个半饱，但进入冬季后，这样的东西也减少了。

劳工们不得不面临吃食的问题，起初大家抓老鼠偷偷烤着吃，后来老鼠都被抓光了，矿区的草根子甚至都被人拔光吃了。

铁算盘也饿，饿的两眼冒金星，饿的浑身浮肿。

“我要不是没办法我根本不会动这个念头，我跟着老板吃斋念佛很多年了，寻常我连一点荤腥都不碰。”铁算盘跪在地上，恳求原谅。

姜远看着铁算盘，叹口气，他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扔给铁算盘，说：“找个地方，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