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活着再见

二蛋子并没有被打死，那天逃跑是他酝酿了很久的计划。

自打被关在这里当劳工以后，二蛋子就想着要跑出去。

他怨恨日本人，怨恨日本人当初伪装面目，把他们这群人连哄带骗骗上车之后，就把他们的身份伪造成了战俘。

也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个当初没有看清楚他们的真实面目。

怪不得都喊他们叫日本鬼子，他们狡猾和凶残程度，真的跟鬼一样。

来到这地方，二蛋子知道，这帮人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的。唯一能活着出去的办法就是跑。

一开始的时候，他寄希望于姜远跟周政群，这两个人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

除此之外，他们俩人品也过硬，底下的劳工兄弟们都服气。

就拿分饭这个环节来说，每餐日本人半袋子全是麦麸的面做饭，几百个人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

姜远跟周政群有办法，两个人经常发动大家去挖野菜，还有再跟日本人要橡子面、苹果渣，再把这些东西都和在一起，总之就是想尽办法让大家伙能多吃上一口。

饶是这种猪食一样的糊糊，也不能保证大家都吃饱。分饭是个技术活，谁多一口少一口，你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姜远跟周政群总是最后一个吃，有时候赶上饭少，最后锅里剩下不到半碗，他们两个就会把锅里再兑点水，囫囵凑合喝上两碗稀啦啦的稀饭。

大家伙对姜远跟周政群是钦佩的，没有不服气的。

他们前些日子说要带着大家伙活着回去，大家伙听了之后，心里都暖暖的。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却迟迟不见他们动弹。

二蛋子憋不住了，跑去问过姜远几回。

姜远每次都说不是时候，问多了，他还嫌烦。

二蛋子是个急性子，知道这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矿山，寒风裹着雪花飘那里，把那里裹成一片银白色。

此时的二蛋子想念起了在家过冬的时候。

往年下雪的时候，二蛋子总是担心自己家里的那几间屋子能不能挨得住，还要趁着下雪前把粮食磨好，再把柴火都盖好，不然淋上雪可就不好烧了。

家，真远呀。

二蛋子呵口气暖和下手，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更加难熬，现在见天都在死人，冻死、累死、饿死、病死……劳工的命在日本人的眼里连鸡猫狗都不如。

死了之后，就扔到一堆胡乱烧了，剩下的没烧完，就仍在那囫囵着。

人呀，死也要死搁外面。最起码外面是自由身子，死了以后还能飘回家看看。

这是二蛋子最真实的想法，他也不记得从哪听说的了，说是以前作奸犯科的人死的时候，都要戴上镣铐，为的是将灵魂打入地狱。

二蛋子想，与其留在这里等死，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既然姜远他们迟迟不愿意行动，二蛋子决心自己干！

头一天晚上，他找到了福根，告诉他自己准备跑出去。

福根一听愣了一下，他没有害怕，反倒是紧接着问：“俺哥，咋跑出去？”

二蛋子压低着声音，指了指西面的电网，说：“俺问了，那东西用木棍子捣开就行了。还有啊，这小鬼子说是有电，八成是吓唬人哩，恁看那电灯都不舍得亮，还有电去给电网通电？”

福根一向听二蛋子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他重重地点点头，说：“俺哥，俺听你的。”

二蛋子把初步计划跟他说了，福根记在了心里。

晚上，大家都睡熟了以后，二蛋子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他从食堂那里偷来了一点盐巴，还有几个橡木面馒头揣到了怀里。

接着，他走到福根跟前，轻轻推了推福根。

福根睁开眼，当即也悄悄摸摸地爬了出去。

两人借着外面白雪的反光，朝着门口挪去。

这时候，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二蛋子的胳膊。

二蛋子猛然一惊，再看一眼，原来是李奎。

“想跑？”李奎低声问。

二蛋子摔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带着怒气：“你别多管闲事！”

“你跑出去也是个死。”李奎说。

“那我宁死不做牛马！”二蛋子斩钉截铁地说。

李奎心中一震，他使劲捏了捏二蛋子的肩膀，说：“好小子！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硬骨头。带上这个！”

李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二蛋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包火柴。

这东西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不知道李奎攒了多久才攒到这么多火柴。

“放把火，先把鬼子的注意力引开，这样好跑一些。还有，我观察过，村子后面就是山，进山之后免不了要用火。”

李奎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竟让二蛋子有些感动，他说：“跟我们一起吧？”

“不，我要在这里跟着姜队长，我相信他会带我们出去的。”李奎也说的情真意切。

二蛋子发现，原来这个一向跟自己斗来斗去的家伙，竟然在这个时候跟自己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道：“好，那咱们活着再见！”

说完，他跟福根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李奎的心被揪住了，他只看见不远处的稻草捆冒出了火光，两个不屈的身影在火光之中向前奔跑。

紧接着，便是日本哨兵的喊叫声、狼狗叫声、警哨声和枪声。

二蛋子跟福根朝着前面冲去，日本人的手电筒照了过来，狼狗疯狂的扑来，二蛋子抱着一根木棍，一下撞开了电网。

果然跟他料想的那样，电网没有通电，日本人自己的电都不够用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电来通电网？

撞开了电网，二蛋子就拼命跑过去，福根脚下一滑，被狼狗追上了，狗咬住了福根，疼得他嗷嗷直叫。

二蛋子见状，转身抡棍去砸那狗，这时候，几声枪响传来，福根觉得身上猛地疼了几下，再去摸一下，一股子暖流从胸口冒出来。

“俺哥，俺教枪打着了，跑不动了，恁快跑吧！”福根哭着说。

二蛋子你眼含热泪，心一横，丢下福根，朝着无尽的夜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