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不怀好意

“正是。”虞常摘下头帽。

虞常进来时，已经用黑布蒙上了半边脸，如果不说话，熟悉的人也无法猜到。身上穿的也是一身黑衣，完全不是白天在王庭里所见的那种打扮。

不用说，虞常这身打扮是在背人，由此证明他此来必有不可告人之处。于是张胜谨慎地问道：“虞大人深夜来访，有何事？”

在当时，两国互派使节也有规则，未经允许不得与出访国家的官员、百姓私下会面谈话，否则便有奸细嫌疑。拿到今天来说，为什么有的大使馆人员被所在国驱逐，其中就有侦察、策反、干扰别国内政等诸多方面嫌疑。因此，这样的会面不被所住国欢迎，且明确禁止，这是一种不道德行为。

虞常不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见张胜，深夜来访，而且如此诡秘，必然有不可告人之阴谋，张胜不用猜就知道大概。但他非常想通过这次出使立功，不想惹上任何麻烦，所以对虞常来访，他是存着戒心的。甭管你是想叙旧，还是拉关系，一概免谈。

接着张胜拒绝道：“虞大人，你我同属两国使臣，还是公事公办，你我之间私交虽然深厚，但也得经单于大王同意后，我们再深谈。”

这番话，明显就是拒客，不接受，不管你以前关系如何，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没想到，虞常根本不为所动，轻轻一笑，一屁股坐到了地铺上。地铺事先坐人安排好，铺着厚厚毛毡和兽皮，柔软舒服。

虞常在上面摸了一下：“看来，张副使只想在这张铺上舒服地睡上几天，然后无功而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仅这一句话，张胜听出了事由，猜出这里面有文章，也有秘密。不然，虞常也不会无缘无故来见他。

“今天你还没看出卫律的态度，他是不想让你们和谈成功。”

“为什么？”张胜问，“卫律是匈奴重臣，两国罢兵对他来说是好事。匈奴还可就此休养生息，老百姓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虞常一声冷笑：“卫律也做过大汉使者，他做不成的事，能让你们做成！看在你我是故交份上，我就直接告诉你吧！卫律早已决定破坏这次和谈，不仅如此，你们这些使团成员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张胜怀疑：“不会吧！有大单于在，他怎么敢胡作非为。”

“我问你，来时，半路上是不是遇到一队匈奴铁骑”，虞常追问道。

张胜回想了下说：“遇是遇到了，可也没对我们怎么样！”

“哼，这就对了。那些人是卫律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先给你们一个下马威。那是大王还没发话。但在你们返回时，情况会有所不同，你们不会再次侥幸。”

“看来，你已有对策告诉张某？”张胜警惕地问。

“我能帮你们除掉卫律。”虞常有些发狠。

张胜不知虞常为何如此恨卫律，但事出有因，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接着说：“在匈奴除掉卫律，怎么可能？他是单于大王的红人，手里又握有重兵。”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问你，卫律是不是汉王最恨的人？”虞常追问。

这还用说，天下人都明白，汉武帝最恨的是**。张胜当然清楚，于是说：“这个自不用说。大王没有一天不想杀了卫律。”

虞常说：“这就对了，如果我能帮你除掉卫律，你岂不是大功一件。”

张胜忧虑：“那样的话，单于不会放过我们使团。”

“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在匈奴，想要卫律命的人大有人在。”

“能告诉我是谁吗？”张胜想要知道他的同伙是谁，有没有这个能力。

但虞常不说，推脱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待时机成熟，他自然会站出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除掉卫律后，我跟你们回汉国。”

“这个，我得跟正使商量。”

虞常马上制止：“千万不可。他太过正统，死板，什么事都按章办事。他知道了，这事就办不成。只有把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他不想接受现实都不行。”

张胜犹豫道：“杀了卫律，可我们怎么脱身离开匈奴呢！”

虞常又是一笑：“这个我们也已想好，你不用管，到时你见机行事就是。你的任务就是到了汉国时把我们介绍给汉皇。能给我们记一份功，随便安排个职位就成。”

“这你放心。”张胜胸有成竹地说；“皇帝最喜欢你这样的人，敢作敢为。只要你真心替汉皇做事，汉皇从来不吝惜奖赏。”

虞常一抱拳：“告辞。”说完，鬼影一样闪身出了帐篷。

虞常走后，张胜一个人在帐内徘徊。既有兴奋，也有担心。如果真的成功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到时汉武帝一高兴，提职自不必说，没准还会封个候啥的。可转念一想，万一失败怎么办，那会掉脑袋。想到这，便觉脖子后蹿来一股凉风。

这时帐帘被人从外面撩开，常惠从外面走进来。张胜一楞，还以为他看到了虞常，是来兴师问罪。

常惠站在门口没向里走，对张胜说：“副使，正使派人传话过来，让我们俩去他帐内一趟。”

张胜抹了把头上冷汗，说：“好”。随后两人一同来到苏武帐内。

苏武坐在地铺上，面前摊着几本国书。国书是用绢帛写成，上面盖着汉武帝的玉玺，红色印章非常醒目，在幽幽火光之下，模糊的像一团血渍。国书上面放着一个式盘（占卜用的）。苏武看着式盘和国书，一言不发，冥想着什么事。

张胜和常惠进来，苏武睁开眼对两人说：“坐。”

两人坐下后，苏武开口说道：“我们明天交了国书，立即返回，不得耽误。”

常惠问：“可我们还没与匈奴谈判呢！皇帝交待的事情还没说好，这样离开，等于没完成使命。”

张胜跟着说：“对，我们刚来就走，有负国恩。”

苏武叹了口气：“以老夫看来，此次出使，并不能达到预期目的。”

什么目的？

匈奴几次败仗后，汉武帝想要通过使臣传达给匈奴单于一个消息。此前，匈奴势力庞大，汉国打不过，也惹不起，一直忍让迁就匈奴，所以，两国一直以兄弟相称。这次不同了，匈奴草原大部丢失，人口跟着锐减，特别是那些原来属于匈奴的番国，又都投向了汉朝。现在，无论从匈奴的地盘还是实力上看，他们都不如汉朝强大，早从一个夷敌国变成了夷敌部落。对于这样的一个部落，怎么还能称兄道弟呢！所以，汉武帝想让匈奴人认输，承认自己是附属国，两国也不再以兄弟之称。

那匈奴怎么能认呢！之前的几拨汉使，任敞、路充国等人，就是因为向匈奴提出了这个想法，匈奴单于大怒，本想杀了这些人，一想他们是汉使，又很是忌惮，想杀又不敢杀光，于是扣留了很多年。这次苏武出使的目的，不是在这，而是为了奖赏匈奴，感谢他们放回汉使。如果此时苏武再提出这个建议，结果会当如何？

苏武不是没有考虑过，正是因为几场接触下来，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匈奴还没有完全被打服，一旦提出，不但不能成功，还会让使团出现前车之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弱智嘛，既然想到了，也看到了，就应该避免。因此，苏武提出这个想法。

苏武一番阐释后，常惠明白了当即表示同意。张胜虽没反对，但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要保留意见。就这样，三人这场商谈因意见不统一而结束。

第二天的再一次外交会上，苏武将国书交接完毕后还向且鞮候单于提出了尽快返程的想法。且鞮候没有反对，仅说：“既然来了，就多留几天，让卫律带你们在草原上四外转转。看看这里的美景，你们汉中原可没这番景色。”

且鞮候想留下苏武等人的目的，是想让使团看看匈奴铁骑，意思是告诉苏武，匈奴依然强大，不曾被打跨，与汉朝拼的实力照旧，我不怕你们。还想通过苏武传递消息给汉武帝，明确告诉他说，让我匈奴称你为上国，妄想，还是保持现状的好，否则，惹出什么事端可怪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