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调虎离山

第二十二章 调虎离山

汽车离开岔路口，在一个突出的山坡上拐了一个急弯，缓缓向前行驶着。

王鹏宇心里热乎乎的，耳边还在回响着谭营长刚才那几句话。谭营长的话儿虽然严厉，可是他毕竟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和张青山班长，而且相信他们能够胜利完成。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信任，更能使人感到温暖和激动呢？

王鹏宇拉了拉枪栓，检查了一下武器装备，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黑沉沉的山腰公路。同刚才的心情完全相反，这会儿他迫切地希望敌人赶快追上来。所以，当敌人的摩托车队转入后面一个山弯，有那么一阵子看不到灯光的时候，王鹏宇心里竟暗暗着急起来：李承晚的那帮蠢东西，难道他们没有看见前头这辆亮着大灯的汽车吗？

当然，这一次王鹏宇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敌人车队的灯光很快地又出现了。不过，王鹏宇又觉得它移动得实在太慢，简直象乌龟似的慢慢爬行。特别是在谭营长他们下车上山的那个地方，那灯光好象停住不动了。这一下，他觉得浑身血液都凝结住了：难道敌人发觉了什么？他忍不住了，马上举起枪来，对着灯光开了两枪。

枪声立刻在敌人群里引起了反应。李伪军马上也开枪还击，加快速度追上来了。

“好，来得好，兔崽子，就怕你不来。”王鹏宇狂喜地喃喃说。

敌人射来的子弹在汽车四周嘶叫着。子弹打在车帮上，打得木片乱飞。王鹏宇半卧在车厢里面的底板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监视敌人。敌人一开枪，他就不开枪了。敌人不开枪了，他又打上两枪。

汽车猛烈地震动着，把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震移到了王鹏宇的脚边。他一摸，是一个半打开的、扁扁的木箱。

“什么东西？子弹箱？”王鹏宇心里想，使劲扳开箱盖，伸进手去摸了一下，抓起一个沉甸甸、冷冰冰的铁蛋蛋来。他拿着铁蛋蛋，借着车灯的余光一看，不由得心头一喜：“柠檬手榴弹。——哈哈，香瓜。”

他连忙在木箱里掏摸着，一共摸出了十二个这样的柠檬手榴弹。这些东西，大概是敌人的补充弹药，没有拿完剩在车上的，也可能是留给汽车司机们的。王鹏宇心花怒放地抓起“香瓜”，一个个往自己身上装，把所有能装下“香瓜”的口袋都塞满了，同时兴奋得顺口诌出了几句快板来：

铁“香瓜”，脾气暴，大喊一声不得了。虽然你是美国造，到咱手里就是宝。狗强盗，别乱跑，快快跟来吃个饱。

敌人的子弹更密集了。突然间，只听得汽车轮子“叭”的一声爆炸，车子猛地刹车停住了。

“轮胎给打破了。”张青山钻出驾驶室，小声对王鹏宇说：“小王，快下车。”

王鹏宇连忙抓起木箱里还剩下的几个柠檬手榴弹，递给张青山：“班长，快拿住，敌人给咱们留下的。”

“好东西。”张青山接到手里，也高兴起来，“难为他们想得周到，不收下也过意不去呀。”

张青山把“香瓜”装进口袋里，想了一下，又回到驾驶室旁边，摸着黑在车门上忙乎了一阵子。

“班长，快走吧。”王鹏宇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走，上山。”张青山转过身来，同王鹏宇一起跳过路边的排水沟，沿着一片长满野**的山坡，爬到了山腰上。

不一会，敌人的摩托车队也来到了汽车附近。王鹏宇在山腰上望着公路，把枪往小树叉上一架，大口喘着气说：

“兔崽子，来呀，来呀，爷爷等着你们。”

“沉住气。”张青山小声说：“好戏还没开始呢，你看着。”

山下，敌人的摩托车队停住了。在灯光里，李伪军们惊讶地看到：公路中间，静静地停着那辆使他们追得精疲力尽的大卡车。

伪军们纷纷跳下摩托车，闪到路边的松树后面，跳进排水沟里，向着汽车开了一阵枪。听不到任何动静，伪军们胆子大了起来，以为车上的人大概都被他们打死了，就一窝蜂扑上前去。有一个李伪军抓住车门猛地一拉，想把车门拉开。

“轰”的一声，车门爆炸了。硝烟起处，拉门的伪军和旁边两个“特勤”队员，顿时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吓得另外那些家伙一齐卧倒了。

张青山和王鹏宇在山坡上看得清清楚楚。起先，王鹏宇被这突然的爆炸弄得莫名其妙，接着他就明白了，刚才在撤离时，张青山在车门上忙些什么了。

“班长，太好了。”

“没什么，他们的货色，请他们自己尝尝。”张青山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那柄烟斗来，放在嘴里吹了吹，又说：“这叫做开门见喜。”

“让敌人在这里忙去吧，够他们乱一阵的了。”王鹏宇高兴地说，“班长，咱们这就去找谭营长他们吧？”

张青山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眼睛又微微的眯了起来，望着公路上叫叫嚷嚷的敌人，沉思着。突然，他把烟斗又往口袋里一插：

“不，还不到时候。现在，你这位特等射手该显显身手啦。”

“打？”

“对，干掉他几个，咱们就牵住敌人的牛鼻子了。”张青山说着，也把枪架到一棵小树上。“咱们在这里把牛绳拉得越紧，谭营长他们的行动就越方便。这个嘛……古书兵法上叫做调狗离山之计。”

“班长，这是你瞎编的。”王鹏宇笑了起来，“只听说过调虎离山计。”

“李承晚这些饭桶兵，算那门子虎呀？只能算是一群疯狗。”张青山说着，自己也微微的笑了笑。

这时候，公路上的敌人开始四下里搜索了。小胡子上尉看看空空的汽车，东张西望了一阵，怀疑地说：

“大队长先生，我看这里面有鬼。说不定，我们又上当了。“

“胡说。”头上缠着绷带的李承义恼怒地骂道，一对恶毒的小眼睛眨巴着，其实心里也在暗暗地感到不对头。可是这个话被小胡子上尉先讲了出来，就觉得有损于他的面子。他刚想再骂出几句什么话来，忽然间，山坡上一阵枪响，“哒哒哒”，一串子弹正打在他们身旁的石岩上，打得碎石四溅。

“他妈的，共军侦察兵就在山上。”李承义心里那丝怀疑被枪声扫得一干二净，立即命令小胡子上尉：“马上给我追，今天就是追到天边，也要给我抓到他们。“

“是。”小胡子上尉不敢再说什么，连忙转过身，指挥着伪军们向山上冲。李承义也指挥着伪军，把一挺机枪架到土堆上，仰起枪脖子，“吐吐吐吐”地朝山上开火了。

王鹏宇这下可高兴了。他把“夜间狙击”的全套本事都施展出来，照着敌人枪口的火光，一枪一个，打得李伪军连滚带爬地向一个个土堆后面躲。王鹏宇打得正起劲，张青山忽然拉了他一把说：

“行了，节省点子弹，转移。”

王鹏宇这才收起枪，跟着张青山朝山顶上撤。就这样，他们打打撤撤，一会儿从一棵大树桩后面突然射出一串子弹，一会儿从一块大岩石顶上刷刷扔下两颗手榴弹，牵着敌人一直转移到靠近山顶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条环绕山顶的旧战壕。齐胸深的壕沟里有着一尺左右深的积水，胸墙上长满了野草。他们一跳进堑壕里，就惊起了无数青草蚊子，嗡嗡地成群乱飞。

“说不定，这是五次战役的时候，敌人撤退以前挖下的。”张青山判断着说，“也好，既然给咱们准备了，不利用利用也对不起他们呀。”

张青山沿着堑壕走了一段，又跑回来，向王鹏宇吩咐了几句。王鹏宇点点头，两人分别向堑壕两头跑去。

夜深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象一弯细细的银钩，挂在云彩边上。月光洒在战壕前面的山坡上，把丛生的杂树和乱草，以及奇形怪状地挺立在土坎上的石岩，都朦朦胧胧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敌人在一百多米外的土坡下面，利用树丛和山岩的掩蔽，一边开枪一边向他们逼近。

“哒、哒、哒。”张青山在战壕左侧首先用冲锋枪开火了。张青山的枪声把敌人的火力一齐吸引了过去。

这一下，使王鹏宇清楚地看到了敌人隐蔽的位置，王鹏宇移动了一下枪口，一扣扳机，一串子弹就向正在开火的敌人拦腰扫去。敌人急忙掉转枪口，又向右侧猛烈射击。

这时候，张青山又在另一个位置上开始射击了。王鹏宇连忙停止射击，沿着堑壕转移到新的射击点，等班长张青山枪声一停，王鹏宇又开始射击。枪声这里那里此起彼落，好象在这里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散兵线。

张青山和王鹏宇在不同位置的射击，把敌人给打蒙了，不知堑壕里到底有多少人。但是，过了一阵，他们发觉这条散兵线的火力是单薄的，于是又疯狂起来。

“弟兄们，共军侦察兵的子弹不多了，上去抓活的，抓住活的美军顾问有重赏。”李承义由两个身强力壮的李伪军扶着也爬了上来，一面怪声叫着，一面用手枪射击。

“要重赏吗？兔崽子，给你，给你，给你！……”王鹏宇一听就来了火，一连扔出了三颗柠檬手榴弹。

手榴弹在敌人群里开了花，猛烈的爆炸使敌人又卧倒在地上不动了。王鹏宇乘这个间隙连忙换梭子，可是一摸腰间，大吃了一惊。

“班长，子弹没有了。”他向匆匆地跑过来的张青山低声报告。

“撤。”张青山立即说。

两人先后爬出旧战壕，弯着腰奔到一块大石岩后面，攀着野榛子树和黄荆条，爬上了陡削的崖顶。

峰顶上面是一块狭长的平地，疏疏落落地长着几棵一人高的马尾松，在淡淡的月光下，很象几个直立的人影。王鹏宇跑到峰顶后边，抓住一棵小松树向下一望，不由得怔住了：他脚下，是一片陡削险峻的绝壁。底下黑洞洞的，象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一阵阵松涛，象万顷波涛在汹涌奔腾。

“班长，后面没有路了。”王鹏宇转身向张青山跑去，神情紧张地小声说，“快看看两边。”

“我看过了，两边也一样。”张青山回答说。

“怎么办？”王鹏宇又转身望望前方崖下，那里，敌人叫喊着越过了旧战壕，向峰顶的陡崖包围了过来。

王鹏宇眼睛睁圆了，眉毛倒竖起来，猛地掏出最后一颗柠檬手榴弹，向张青山说：

“班长，跟敌人拚了。”

“拚？这很容易。”张青山镇静地说，“可是不要忘了，我们是侦察员。”

“侦察员？”

“对。师首长派咱们到敌后来，并不是让咱们动不动就拚掉算了。”张青山的声音严肃而又平静，“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哪。”

李伪军乱轰轰地向陡崖上攀登上来了。

张青山接连开了几枪，把刚刚登上崖顶的敌人打了下去。王鹏宇一甩手，把最后一颗手榴弹也扔了下去。手榴弹还没着地就爆炸了，正爬到半崖上的敌人吓得一松手，尖叫着滚了下去。

敌人暂停了爬崖，集中火力向崖顶射击。崖顶小松树的枝叶，被弹片削得纷纷落下来。

张青山抓住这个时机，又一次奔到后面的绝壁边上，俯下身去向崖壁各处张望。张青山看到，有一棵古松斜长在崖壁石缝上。松树下面，可以隐约看到一片暗影：那里的石壁有一些凹陷进去的地方。

“有办法了。”张青山招呼王鹏宇过来，向他指了指那棵古松，“快，爬下去，隐蔽起来。”

王鹏宇二话没说，抓住一棵长在悬崖边缘的小松树，把身子贴住陡壁，向下一点一点移动过去。柔韧的小松树在他手里渐渐弯下去，弯下去，最后全部靠着了地面。这时候，王鹏宇的双脚离开古松的树干还有一米多高。他叉开双腿，轻轻把手一放，身子一落就骑在凌空斜长的松树干上了。松树摇动几下，只听见树根上的沙石刷刷向下飞落。王鹏宇抓住松枝向崖壁的暗影移动了几步，不一会儿就隐没到暗影里面去了。

“班长，这里能站住人，快下来。”王鹏宇的声音好象从地底下发出来一样。

张青山这才松了口气，把手里握着的一颗最后的手榴弹藏回到腰间，抓住那棵小马尾松，也象王鹏宇那样爬了下去。

枪声又响了一阵。在机枪的掩护下，敌人终于爬上了崖顶。他们一上来，首先就照着人影般的小树扫射了一气，然后分头在崖顶前后左右进行搜索，可是什么也没有搜索到。

“他妈的，打了一夜，连个影子都打没了。”一个李伪军自言自语地说。

“奇怪，他们飞上天去了吗？”小胡子上尉心惊地说。他望望崖下那黑洞洞的深渊，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倒退了两步，指着那棵老松树向伪军们喊：“下去搜。”

伪军们对着崖间的古松开了几枪。枪声在深渊底下发出深沉的、雷鸣般的回响，使得李伪军们一个个毛骨悚然。他们望望这棵孤零零地横出在绝壁深渊上的古松，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没有那个敢下去的。小胡子上尉挥动着手枪，叱骂着，逼着一个李伪军用绳子捆住腰，战战兢兢地沿着崖壁爬下来。

沙石刷刷地从王鹏宇眼前落下去。王鹏宇一手抓住石棱，紧张地注视着渐渐下来的李伪军的双脚，一只手悄悄向这双脚伸去。

李伪军的脚踩到了松树干上。这个伪军哆哆嗦嗦地抓住一根松枝，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张青山那边转过身去。忽然间，他看到几尺外的暗影中，有一对隐隐发亮的眼睛和同样是隐隐发亮的枪口，正对着他。这个李伪军吓得张大了嘴巴，一时竟喊不出声来。

坏了，张班长被发现了。站在另一边的王鹏宇急了，突然一把抓住了这个李伪军的脚，使劲向旁边一拉。

“啊——。”这个李伪军顿时两脚踏空，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崖上那个抓着绳子的李伪军吓得心胆俱裂，慌忙一撒手，丢开了绳子。松树上那个敌人失去了平衡，象段木头似的直挺挺地掉了下去，只有双手还紧紧抓着松树枝，两脚在空中乱蹬。王鹏宇一手抓住树枝，飞起一脚猛踢过去，那伪军一松手，象块石头似的飞坠下深渊去了。可是，也就在这一瞬间，老松树喀嚓一声响，着根折断了。王鹏宇一下子也失去重心，连同断了的松树一起，直向黑沉沉的崖底飞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