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流星闪光

第二十五章 流星闪光

午夜时分，在黄陵洞西北两公里以外的一个公路陡坡上、有一星雪白的灯光在朦胧的夜色中突然亮了起来。一辆美制三轮军用摩托车轻快地吼叫着，从坡顶上滑行下来，然后风快地向黄陵洞方向驶过去了。

车上坐着两个人，一色穿着李伪军士兵制服，钢盔的带子紧紧扣在下巴上。驾驶摩托车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长圆脸，一副剑眉向中间微蹙，两只黑亮有神的眼睛在迎面扑来的疾风中微微眯着。他嘴唇紧闭，脸上的神情既严肃又沉着。另外一个坐在船形车斗里，同他年龄相仿，脸膛，厚嘴唇，颧骨略微有点突出，手里横握着一支美制卡宾枪，沉着地、几乎是带着安闲的神情靠在车斗的软皮靠背上，让呼呼作响的迎头风，吹拂着他半敞开的军服上衣，只有他那对眼睛，始终机警地注视着公路前方。

这两个人分别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侦察营长谭剑锋和鹰嘴峰地区**人民游击队第二小队的小队长崔亮。刚才，他们对被俘的敌人摩托兵又作了一次审讯，并再次同老金队长作了研究以后，就换好服装，把那辆俘获的摩托车从灌木丛里推出来，驾上了摩托车出发了。

公路两旁一片寂静和黑暗。月亮在云端里瞪大了发亮的眼睛，悄悄地注视着摩托车上这两位并肩前去狼穴里执行任务的中朝人民军队的战士。月亮好象也懂得这次任务充满着极大的危险，所以有点放心不下地、急急忙忙地穿过一块块浮云，紧紧地跟随在他们头顶上。

曾经在战斗的间隙中进行过刻苦练习的谭剑锋，同张青山一样，有着一手使老驾驶员都感到佩服的驾驶汽车和摩托的本领。

谭剑锋熟练地驾驶着摩托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一阵，很快就拐进了“长脖子葫芦”的谷口。

“停车，口令。”刚进入葫芦口，在前方路边的一棵粗大的赤木树后面，响起了一声紧张的、可又凶气十足的叱喝声。

谭剑锋停住了车子。在灯光里，他们看到了路边上拦着一道铁丝网，一个李伪军从赤木树长满结疤、粗糙难看的树身后面伸出手来，拦住车子，另一个哨兵端着枪对住他们。

“白狼。”坐在车斗里的崔小队长应声说。

“黑狗。”拦车的哨兵答了回令，从树后走出来，用电筒照照车上的谭剑锋和崔亮，问道：“干什么的？证件。”

“奉紧急命令来接韩澄冰参谋长。”依然是崔亮回答。他伸手掏出一个软玻璃夹子，递给哨兵。

哨兵显然已经得到过通知，他用电筒照照证件上的照片和军号，并不怎么认真地在他们两个脸上照了一下，就把证件还给崔亮。

“唔，过吧。”他说着，退后一步，用脑袋向西边山腰方向歪了一下：“参谋长先生在二号帐篷里。”

谭剑锋缓缓地驾驶着摩托车，朝西边山腰的树林里行驶过去。灯光掠过树林，他看见一个个微微露出灯光的草绿色帐篷，零零星星地分布在林间小路两旁。他无法判定哪个是二号帐篷，就故意将摩托车发动机弄出很大的声响。果然，有个李伪军军官从一个帐篷里跑出来说：

“是师部通信中队的摩托车吗？”

“是。”崔亮回答说。他同谭剑锋约好，除非必要，同敌人的对话都由崔亮来应付，让谭剑锋尽量少说话。

“在这里等着。”伪军官说，马上又跑进帐篷里去了。过了一会儿，那军官出来说：“参谋长先生叫你们进去。”

谭剑锋同崔亮一前一后的下了车，跟着伪军官钻进了象一间小屋那样的帆布帐篷。一钻进屋里面，就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的烟雾。在朦胧的电灯光下面，几个李伪军参谋人员正对着电话耳机“哟包”、“哟包”地叫喊着，记录着，显得十分繁忙；在正中间一张铺着地图的桌子旁，站着一个只穿翻领衬衫的、无法辨别军衔的伪军官。这个伪军官约有四十五、六岁，中等个子，干瘪而又瘦小的脸，刮得很干净；门牙又大又黄，露出在嘴唇外面；两只眼睛里露出阴森森的、饿狼般的凶光，冷冷地盯着他们两个，真正活象一条凶恶的“老狼”。

崔亮向前跨了一步，向这个伪军官报告说：

“参谋长先生，奉命前来接您去开会。”

“你们谁是开车的？”这个伪军官依然那么阴沉沉地说。

“我。”谭剑锋回答说，也向前跨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伪军官盯着谭剑锋说。

“我叫李智远，参谋长先生。”谭剑锋沉着地回答说。“不，你们弄错了，参谋长先生是那一位。”大黄门牙的伪军官毫无表情地向一个正背着身子在打电话的伪军官指了一指，一对眼睛仍然冷冷地盯着谭剑锋。

谭剑锋脑子里“嗡”的一下，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这个伪军官的特征，与敌人摩托兵所说的“老狼”样子相符，怎么会不是“太极狼”联队参谋长韩澄冰？难道敌入摩托兵是瞎说的？不，不对，那个正在打电话的伪军官年轻的嗓音和不沉着的语气，肯定不会是被部下称作“老狼”的联队参谋长。谭剑锋知道，敌人正在观察他的反应，他必须迅速作出正确的判断，否则，就会引起敌人的怀疑：摩托通信兵是应该知道各联队指挥官的容貌和特征的。

“参谋长先生真爱开玩笑。”谭剑锋谨慎地笑了笑，“我虽然没有见过参谋长先生，可是我们分队长昨天下午还见过你，他给我们讲得很清楚。”

“唔？！昨天下午见过我？——他叫什么？”露着大黄门牙的伪军官微微一怔说。这一下，谭剑锋放心了，他完全肯定：这个阴沉的家伙，就是“太极狼”联队参谋长韩澄冰。

“他叫朴炳基。”他更加镇定地回答。

“我怎么记不起来？”

“参谋长先生，你忘了吗？”崔亮在一旁插进来说，“昨天下午朴分队长开摩托送参谋长先生到黄陵洞来的时候，你还称赞他是‘王牌’摩托兵呢。”

“唔——，为什么他不来，叫你来？”韩澄冰语气和缓了些，可是眼睛仍然望定谭剑锋。这条“老狼”是个狡猾而又谨慎的家伙，虽然他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可是他还是要盘问一番。替他开车的人，他尤其要这样。

“师长先生派他到八师去了。”谭剑锋心里有底，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因为我当兵以前，就在邮政局开摩托车送信，开车子有两下，所以，就派我来了。”

韩澄冰沉默了一阵，一步步逼近谭剑锋，突然把脸一沉：

“你说，是谁派你来的？”

“我们的中队长。”谭剑锋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说。

“谁？！”韩澄冰厉声说。

“通信中队中队长金富植中尉。参谋长先生不会连他都不记得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韩澄冰点着了一根香烟，吐着烟雾，淡淡地说：

“不记得。你们是几点钟出发的？”

“二十二点三十分。”

“为什么现在才到？”

“报告参谋长先生，公路有几段被洪水冲坏了，不好走。”

“哦？”韩澄冰很诧异地问，“是哪几段路？”

韩澄冰似乎问得很随便，可是问得却很厉害。昨天下午他到黄陵洞来的时候，路上哪几个地方被洪水冲塌了，他是很清楚的。如果面前这两个摩托通信兵回答不出，那就说明：他们不是从师部过来的。

“参谋长先生，还不是那几段路。”崔亮不急不忙地接过来回答，“青木里以西三公里和云曲洞以南一公里，这两个地方垮了五米多。还有一个地方，就是下午朴分队长送参谋长先生到这里来的时候，在那里碰到一辆美国军官的吉普车陷进泥坑里，美国军官先生叫朴分队长下来，给他们推车的地方……”

“够了。”韩澄冰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崔亮的话。他心里忽然感到一阵不快。公路上的事情是一桩不愉快的回忆：那些美国军官太没礼貌了，根本没把他这个“国军”中校放在眼里，竟然摇晃着手枪，命令他和开摩托的士兵一道去给他们推吉普车。他愤怒得几乎也拔出手枪来。可是，他想到，连师长先生也得看美国佬的眼色，就忍下了这口恶气……。算了，还想这个干什么。今天夜里，他不是还得去听美国军官发号施令吗？

“好了，时间不多了，马上出发吧。”他收起了凶相，露出了一丝笑容，拍拍谭剑锋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摩托车驾驶得不错，很好。不过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因为，今夜要去的地方是……你知道要去的地点吗？”

“中队长命令我们把参谋长先生送到师部去。”谭剑锋回答说，觉得“老狼”的话里有名堂。

“不，不去师部了。刚才来了电话，改了地点。”韩澄冰说。

“哦？什么地方？请参谋长先生指示明白，我好开车。”谭剑锋问道。

“你用不着知道，走吧。”韩澄冰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就向帐篷外面走去。

谭剑锋和崔亮对望了一眼，跟在韩澄冰后面走出帐篷，来到摩托车旁边。原先招呼他们进帐篷的那个伪军参谋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向林子深处喊叫了两声。还没等谭剑锋和崔亮弄清是怎么回事，林子里突然亮起了两道雪白的灯光，随着响起发动摩托的声音，不一会，两辆双轮摩托车开了过来。有一辆摩托的后座上，还骑坐着一个胸前横挎着冲锋枪的伪军士兵。在伪军参谋指挥下，这两辆双轮摩托一辆往前，一辆往后，把谭剑锋和崔亮这辆三轮摩托车夹在中间。很明白：这是护送韩澄冰去开会的警卫兵。

这一下，使谭剑锋和崔亮都感到意外。一个联队的参谋长去开会，竟要这样严密的保护。这除了说明敌人被游击队多次袭击引起的惊恐心情之外，还使谭剑锋和崔亮隐隐感觉到，这里面还有着另一个重要的，与韩澄冰所要去参加的紧急会议有关的原因。

韩澄冰在三轮摩托的船形车斗里坐定之后，伪军参谋就叫崔亮坐到前面那辆没有警卫兵的双轮摩托上去，自己却骑坐在谭剑锋背后的车座上，对谭剑锋说：

“开车吧，跟着前头的车走，一定要多加小心。“

谭剑锋转动摩托车上的手把油门，摩托车的发动机立刻吼叫起来。敌人这样的安排，又是一个意外，这就使得谭剑锋和崔亮不能在一起，完全处于敌人的武装监视之下了。谭剑锋暗暗冷笑了一声：不管你玩什么花招，只要你出了葫芦口，一到了陡坡上、都得落网。他让摩托吼叫几声，缓缓开动了车子，跟着前面的双轮摩托车离开了山腰间的树林子。

但是，前面的那辆摩托车开下山坡以后，并没有朝通向敌人师部的那条公路走，却忽然拐了个弯，经过山谷东边的一个口子，驶入了另外一条比较小的、显然是草草修筑起来的公路上。谭剑锋朝旁边的韩澄冰看了一眼，这时，后面的伪军参谋立刻大声说：

“不用问，跟着走好了。“

情况突然变得严重起来。由于临时改变了行驶路线，摩托车就不能经过游击队和侦察员们设下埋伏的地点了。这样一来，不但没有可能在陡坡附近按计划抓住“老狼”，甚至向战友们发个暗号都不可能了。这个情况的出现，是他们同老金队长在事先研究中完全没有预计到的。

谭剑锋意识到：现在，他同崔亮已经陷入了一个非常复杂和危险的处境里。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的神色变得非常严峻，两柄剑眉倒竖起来。他咬紧嘴唇，声色不动地握住车头双把，紧跟着前头的摩托车疾驰起来。

在一段凹凸不平的陷泥路上，谭剑锋的车子赶上了前面那辆双轮摩托车，车灯正照在崔亮的背上。

崔亮转过身来，大声地向谭剑锋说：

“哟包，这条路咱们没来过，道儿不好走，一定要多加小心

哪”

听得出崔亮话里的话。谭剑锋会意地大声回答说：

“放心吧，咱们一定把参谋长先生平平安安地送到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