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狼”参谋长

第二十六章 “老狼”参谋长

摩托车在新修公路上行驶了一阵子，转入了一条比较宽敞的公路，向西南方向驶去。谭剑锋以一个老侦察员的敏感，立即判断出：这就是张青山他们牵走敌人摩托车队的那条公路。但是，在这条路上行驶了一段路程以后，头前的摩托车又转入了另一条山间小公路，在狭窄的、崎岖不平的山腰路面上弯弯曲曲地行驶着。月光照在公路下的深沟里，只见黑森森一片，不知有多深。一阵夜风吹过，峭壁上和深沟里响起一阵呼啸的松涛，使得这条半山公路显得格外险恶。

“注意，慢一点。”每到一个拐弯的地方，谭剑锋身后那个伪军参谋就紧张地喊。

前方，一座光秃秃的悬崖突然挡住了去路。山腰公路在悬崖旁边笔陡地下降。摩托车开到这里，车头朝下，车尾向天，就象失去控制似的向山下深渊方向滑去。韩澄冰双手死死抓住车斗前边的扶手，生怕从车斗里抛出去；伪军参谋紧紧握住谭剑锋坐垫后面那个橡皮拉圈，惊惶地小声喊着：

“慢，慢。”

公路到了突出的悬崖底下，一个急弯，又陡然上升。这是个非常险恶的地段，稍为疏忽一点，摩托车就可能随着惯性，坠落到深渊里去。在雪亮的车灯里，谭剑锋看到：就在陡下陡上的急转弯处，有棵小树长在临渊的路边上，小树上钉着一块木牌，上面赫然画着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骨头，旁边是一个巨大的、令人吃惊的惊叹号。谭剑锋沉着地驾驶着摩托车，从小树旁边拐了个弯，又开始爬坡。车上两个伪军官这才透了一口气。

“他妈的，这哪里是什么路，简直是魔鬼的爪子。”伪军参谋望望头顶那块凌空悬垂的大石崖，声音发颤地说。

坐在船形车斗里的韩澄冰，虽然一声不响，可是不止一次地用手绢揩着额头上的冷汗。显然是由于恐怖，这个被称作“老狼”的敌联队参谋长的鼻孔里，不住地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声。

“是个装腔作势的怕死鬼。”谭剑锋脸上掠过了一丝冷冷的、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加大油门，摩托车吼叫几声，又驶上了山腰公路。

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后，公路终于转入了平地。摩托车从树木蓊郁的山坡上驶下去，开进一个**村庄。摩托车刚行驶到村头，就遇到一个美军岗哨。那个美国兵命令摩托车停下来，又向跑上前去的伪军参谋咕噜了几句什么。那参谋回过身来说，美军只准韩澄冰和他两个人进去，摩托车和伪军士兵一律不得入内。

“在这里等着。”伪军参谋对谭剑锋说了一声，就跟着韩澄冰朝村子里面走去。

三轮摩托车上的三个李伪军士兵都下了车，如释重负似的舒了一口气，站到一起闲谈起来。谭剑锋却从船形车斗底下翻出一个小扳手，蹲在车旁，好象在检查什么部件似的把车身的铁器敲得“嗒嗒”响，可是眼睛却注意地观察着这个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中的，充满着神秘气氛的**村庄。

崔亮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釜山”牌香烟——这是他从那个死了的伪军警卫兵身上搜出来并特意带着的，给那三个伪军士兵一人递上了一支，自己也拿出一支来，走到谭剑锋身边。

“怎么，这美国造又出了毛病啦？”他把烟递给谭剑锋，一边用懒洋洋的声音说，也在摩托车旁蹲了下来。

“是啊，对这个家伙，得想点办法。”谭剑锋也用懒洋洋的、不经意的声音回答说，一边仍用扳手敲着摩托车上的铁部件。

嗒，嗒，嗒。

“这是什么地方？”谭剑锋小声问。

嗒，嗒，嗒。

“好象是清风洞。这里从前没有美军。”崔亮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寂静的村子，也小声地回答。

“回去的路上找机会……”

“对。得先把警卫车甩开……”

嗒，嗒，嗒。嗒，嗒，嗒。

那三个李伪军对于忙着检修车子的谭剑锋和崔亮并不关心。他们取出打火机，打着了火，嘴里衔着崔亮送给他们的纸烟，凑到火苗上去点燃之后，抽起烟来了。没想到，那个美军哨兵却气汹汹地跑过来，又骂又嚷，不住地用手指着一间小茅屋。伪军们明白了，这是不准他们在外面抽烟，就忍着胸中的怒火，低声地咕哝着朝茅屋里走了过去。

“他妈的，只晓得到老子们头上来鬼叫。**军队的飞机还没有来，就怕得象个鬼。”跟崔亮同一辆车的那个伪军驾驶兵，一个矮个子伪军中士冷笑着低声说，又向谭剑锋和崔亮这边高声招呼：“哟包，上里面去，屋里面保险哪。”

“你去看着他们，这里我来。”谭剑锋朝那几个伪军歪了歪脑袋。

“好，小心。”崔亮点点头，站起来，同矮个子伪军中士一起走进茅屋里去了。一进屋，他就嚷嚷“太热”，把整个身子往门槛上一蹲，用衣襟扇着风，挡住了伪军的出入。

现在，摩托车附近，除了那个木然站在村口路边的美军哨兵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人了。周围一片寂静，连前沿阵地上隐隐传来的冷枪冷炮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谭剑锋偷偷地朝那个美军哨兵望望。那哨兵戴着船形帽，穿着短袖子的翻领军服，身上什么标记也看不清。可是，他愈来愈强烈地感觉到：意外的情况迫使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那支秘密地从黄陵洞转移到新地域的美军“眼镜蛇”炮兵部队。而且，“太极狼”联队参谋长正是担负着什么与“眼镜蛇”有关的新使命，连夜赶到这里来接受美军顾问或炮兵部队司令官的指示的。这里面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新情况。

想到这里的时候，谭剑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这是师首长迫切需要掌握的新情况啊。如果他不能战胜眼前的复杂处境，把这条“老狼”抓回去，那么，他就不配做一个党员，不配做一个志愿军的侦察兵，辜负了师首长和游击队战友们的期望。他甚至觉得，崔亮同志蹲在茅屋门口，正用一对严肃的眼睛在望着他，好象在对他说：战友，这里包给我了，我掩护着你哪，你可要沉住气，赶快拿出办法来。

谭剑锋激烈地思索着，寻找着一个有效的行动方案。他想到了许多在途中摆脱敌人卫兵的方案，但是立刻又被他自己否定了。最后，他的思路转到了敌人警卫兵的摩托车上。搞坏这两辆双轮摩托车。对，但又要搞得巧妙，使敌人在开车前、甚至开车时都不容易发觉，途中又不易修好，这……最好是搞坏摩托车的轮子。

谭剑锋机警地朝那个美军哨兵瞥了一眼：那家伙仍然朝着村外黑森森的、宽阔的山谷木然站着。于是，他迅速转过身去，走到双轮摩托车旁边，拔出腰间的匕首，用力朝摩托车后轮上刺下去。可是，在牢固坚韧的橡胶轮子上，只浅浅地戳进了一点刃尖。他急忙拔起匕首，准备再一次刺下去。没想到，这时候，那个美军哨兵忽然转过身来，走到摩托车跟前来，好象对这几辆摩托车发生了兴趣似的，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好容易等到那个美军哨兵走开，那个矮个子伪军中士却又从茅屋的另一道门里跑了出来，一边咒骂着小屋子里太热，一边拍打着脸上、脖子上的蚊子，并且不客气地坐到谭剑锋的三轮摩托车的船形车斗里，靠着软皮垫子打起瞌睡儿来了。

谭剑锋安闲地、不慌不忙地检查着车子，心里却恨不得对着矮个子的脑袋瓜，给他一扳手，崔亮跑过来，对矮个子说，他在那里找到一块门板，很舒服，他看在“同车”的份上，让他到那里去躺着好好睡一会，回头开起车来有精神。矮个子似信非信地被崔亮拉走了。

谭剑锋不容迟疑，掏出匕首又向着轮子刺了几下，感到刃尖触到了内胎的时候，他小心地将刃尖轻轻划了一下，就拔出了匕首。这时候，他感到有一股阴凉的气流，带着轻微的“嘶嘶”声，吹到他手上。不错，划破的程度正合适，他正要动手刺第二辆，那个跟着韩澄冰进去的伪军参谋，突然匆匆走出来对谭剑锋说：

“参谋长先生马上就要赶回黄陵洞，立刻做好准备。”

伪军参谋说话声音很大，那个刚刚在茅屋边门板上躺下的矮个子，一下跳起来，跑进屋里去叫他那些伙伴了。

敌人马上就会过来。怎么办？摩托车轮子不易刺破，可又没有时间容他再想别的办法了。谭剑锋一把抓住车轮，准备用最大的力气朝轮子上刺去。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他的手无意地触到了车轮钢圈上的一颗螺丝——汽门芯，他的眼睛仿佛突然一亮，立刻改变主意，以最快的动作，迅速拧松了汽门芯上面的螺丝帽。“嘶”的一声，也是一股微细的、凉凉的气流，缓缓地冲到了他的手心上……

等到崔亮大声说着话，同三个伪军一道从小茅屋里出来的时候，谭剑锋已经坐在摩托车上发动车子了。紧接着，韩澄冰和伪军参谋快步走了过来。

“立即回去。”韩澄冰说着，马上就坐进了车斗里。不一会，三辆摩托车一齐吼叫着，亮开车灯，驶出了这个神秘的村子，爬上山坡，在山腰公路上前后奔驰起来。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夜空一片昏黑。在明亮的摩托灯光里，谭剑锋看到，前面的那辆摩托车开得越来越慢了，走了不到两公里，它突然异样地跳动了几下，就停下了。伪军参谋立即叫谭剑锋停住车。

“怎么回事？”韩澄冰不高兴地问。

一个麻脸的伪军摩托兵跳下车来，用手按了按摩托车轮胎，丧气地说：

“车胎泄气了。”

“叭。”麻子脸上挨了伪军参谋一巴掌。

“混蛋东西，你只晓得到村子里搞女人吗？”伪军参谋恶狠狠地骂道，又朝他的上司看看。

“开车。”韩澄冰不耐烦地说，“叫这个混蛋马上赶上来，回去之后立刻把他关押起来。”

“给我马上赶上来，混蛋。”伪军参谋对着麻子脸骂道，又向后面的矮个子摩托兵说：“不要把距离拉远了。——开车。“

“是。”矮个子在后面应了一声。

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继续在山腰公路上向前开去。不一会，他们又行驶到了那个使李伪军们提心吊胆的险恶地段上。伪军参谋每拐一个弯，就要向后面的摩托车望望。渐渐的，后面那辆摩托车也越拉越远了。

“停住，停住。”伪军参谋大声喊，“后面的车怎么看不见了？”谭剑锋又一次刹住车闸。伪军参谋跳下车去，向后面跑了几步又站住了，掏出手枪来挥动着，声嘶力竭地朝那辆远远地停在后头的摩托车叫喊。

“都是一帮饭桶。”韩澄冰发怒了，气冲冲地对谭剑锋叫喊着：“他妈的，给我开回去。”

“是。”谭剑锋大声回答，迅速地转动油门，摩托车就向前冲了出去。

“混蛋，我叫你把车子开回去。”韩澄冰暴怒地叱喝着。

“参谋长先生，得找个地方调头才能开回去，知道吗？”谭剑锋嘲笑地说，把车子开得更快了，一转眼就把伪军参谋丢得无影无踪了。

韩澄冰已经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向谭剑锋摇晃着，厉声喊道：

“停车，我叫你……”

但是，早已料到他这一手的谭剑锋，没等韩澄冰说完，就用一只手猛的一击，手枪就从韩澄冰手里飞了出去，象一只受惊的鸟儿似的，飞落到深深的悬崖底下去了。

“老实点。”谭剑锋警告这个已经失去了武器的“老狼”说，“你现在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和**人民游击队的俘虏了。”

“什么？！”韩澄冰象遭到了电击似的，惊怒得几乎从车斗里跳起来。猛然间，他用闪电般的动作，从裤子袋里又掏出一柄小手枪，紧紧捏在手里，枪口对准谭剑锋，厉声说：“停车，不然我要开枪了。”

“老狼”这一着是十分凶恶的。谭剑锋没有想到他还藏有另外一支手枪。

“停车。”韩澄冰狡猾地、颇为得意地露出一丝狞笑，又一次厉声说，“再不停，我就开枪啦。”

谭剑锋猛然扭过头来，圆睁双眼，逼视着韩澄冰，异常冷静地说：

“把枪扔掉。”

“哼，可笑之至。”韩澄冰冷笑一声说，“现在我马上可以要你的命，我再告诉你一遍：马上停车。”

“我也再告诉你一遍：马上把枪扔掉，要不然，我就把车子翻下山沟里去。”

韩澄冰怔住了。可是，他立刻又冷冷地说：“你吓唬不了我。你不敢，翻下山沟里去，你自己也活不成。”

“我敢，我再一次提醒你：在你面前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中**员。”谭剑锋双眉倒竖，咬着牙说。他又一次厉声命令：“把枪扔掉。”

摩托车已经行驶到了那座被伪军参谋叫做“魔鬼的爪子”的悬崖旁。谭剑锋将车轮紧挨着临渊的崖边开着。韩澄冰不由自主地朝崖下望了望：那里，黑洞洞的深渊，象一只张开的大口怪兽，等着要吞噬他。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对死亡的恐惧，使他脊上发凉，浑身一阵战栗。

“你听着，我数三个数。“谭剑锋严厉地大声喊到：“一，二，……“

摩托车从陡坡上面快速地滑下去，直向那棵小树撞去。灯光里，韩澄冰突然看到，那块画有骷髅头和交叉股骨的木牌，正在飞快地向他扑过来。

“我扔。”还不等喊出“三”，韩澄冰突然大叫一声，好象手里握着一块火红的铁块似的，一下子把手枪扔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谭剑锋把车头猛地一转，飞驶而下的摩托车身子突然一侧，车斗旁那个轮子骤然离开地面，从小树旁的深渊顶上一个急转弯，顿时又落到了路面上。摩托车的引擎接连吼叫几声，开始爬坡。

韩澄冰吓得浑身瘫软。他不可理解地、颓丧地望望身旁这个顽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侦察兵。从这个年轻战士的脸上，他看到了无比的冷静和坚定的神情。韩澄冰明白了：这个人是真的敢那样做的。

摩托车开上山腰公路，在凉爽的夜风中轻快地向前驶去。

“先生，我佩服你的坚定与顽强。”韩澄冰换了一种口气说，“我放你走。你是不可能把我抓走的。这是在我们的地方。我的部下马上会赶上来的。”

好象是证明他的话似的，后面山弯里，响起了三声清脆的枪声。韩澄冰心头涌起了一丝希望，嘿嘿干笑了两声。

“参谋长先生，你就别操心了，你的部下已经被我们的**人民军战友消灭啦。”谭剑锋笑笑说。他听出，这枪声是崔亮给他的信号。“你不信吗？现在我送你回去看看吧。”

在一个车辆错车交会坪上，谭剑锋调转车头，又向刚才的来路上开了回去。不一会，在灯光里，崔亮手里握着枪，高兴地向谭剑锋招着手。

摩托车一停下来，崔亮很快就把韩澄冰的手脚都给捆了起来，依然让他坐在车斗里。

“那些家伙呢？”谭剑锋问道。

“喏。”崔亮向崖下面指了指，笑了笑，就坐到了谭剑锋的摩托车后座上。

“坐稳了。”谭剑锋也笑着说，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我们还可以拉着参谋长先生，兜一会儿风哩。”

“对，咱们一定把参谋长先生平平安安送到该去的地方。”崔亮想起了谭剑锋说过的一句话，笑了。

韩澄冰嘴里塞上了毛巾，沮丧地低下了头，死鱼般的眼珠子木然停在自己那双捆住的脚上。他可真没想到，虽然他万分小心，可是终究在自己的阵地后方，做了俘虏。他在想：这些共军侦察兵，是怎么过来的呢？……

摩托车又开动了。它亮开大灯，朝着游击队和侦察员们理伏的公路飞驰。时间虽然拖久了些，但是，他们知道，同

志们一定会在那里等待的。

拂晓前的敌后山野，静悄悄的，隐没在一片无边的浓黑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和**人民军战士，他们并肩坐着的这辆摩托车，放射出雪白的光亮，在黑沉沉的山腰间奔驰。那明亮的灯光，就象一颗在夜空中飞过的、光芒四射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