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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门车站

小说:铁血山河1912一1945 作者:圣阳 更新时间:2025/12/27 19:42:04

2月10日夜,废弃的正白旗弓匠营里,最后一点人声随着油灯的余烬熄灭,彻底沉入北方冬夜那滩厚重的黑暗里。寒气裹着荒草碎屑,顺着门缝窗棂往屋里钻。林天魁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铺着那床从南京带来的旧军毯,粗糙的纤维蹭着后背,凉得刺骨。他睁着眼,望着屋顶椽子投下的模糊黑影,一点睡意也没有。

曹永福傍晚在墙角说的那番话,还在耳边打转:“从明天起,这城、这国,就真要改换门庭了。”这话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一把钥匙,将一路来的颠簸、猜疑,还有抵达时撞见的那番诡异平静,全都串了起来,指向一个悬在头顶、即将砸下来的时刻。

同屋的人早已鼾声四起,呼吸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林天魁轻轻侧身,右肩的旧伤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他抬手探入怀中内袋,指尖触到两封硬挺的信函,是孙先生的手泽。一封是致段祺瑞**的举荐公文,一封是给他的私信。

他指尖摩挲着信封上的火漆纹路。月台上那些旗人沉默的目光,藏着警惕与惶惑;这座破败旗营的刻意安排,是折辱,更是象征;王上尉那张紧绷的脸,字斟句酌的客套话里,全是按捺不住的急切。这里不是南京,南京的理想纵然飘渺,好歹还带着一股子炽热的温度;可北京的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老练的算计,还有沉得住气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飘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像是从紫禁城的方向漫过来的,划破了死寂的夜空。那不是军营的号令,没有杀伐之气,反倒带着一股子古老的苍凉,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时代的门槛上,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号角声落,夜更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窗外的寒风掠过断壁残垣,呜呜咽咽的,像在哭。

天色是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像是蓄着一场迟迟不肯落下的雪。营地里早起的人,呵出的白气刚到嘴边,就凝成了一层薄薄的霜雾。早饭是随身带的干粮,冻得硬邦邦的,咬一口硌得牙痛,就着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囫囵咽下去,一股子寒意从喉咙凉到肚子里。没有热食,没有热水,只有冰冷的现实,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曹永福起得格外早,那件灰呢军大衣被他打理得笔挺,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他把林天魁,还有另外两个看着沉稳些的学员叫到一旁,神色严肃。

“今日去陆军部报到。”曹永福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林天魁身上,“你们三个,是我这队里拿得出手的代表。尤其是你,林少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你那封举荐信,今日或许能派上用场。记住,多看,少说,问什么答什么,不问的,一字别提。这里的水,深得很。”

依旧是步行。一行人沿着曲折的胡同往前走,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结着薄冰。走到稍宽些的街上,白日里的北京城,总算露出了几分与昨夜不同的模样。街上行人不算少,却个个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像是在等着什么。店铺的门板虽卸了下来,柜台后的伙计却没什么精神,生意清淡得很。几个卖报的童子挎着布包,踩着碎冰跑得飞快,尖利的吆喝声划破街面:“号外!号外!南北最后条款议定!”“清室优待条件披露!”行人里有驻足掏钱买报的,也有皱着眉匆匆走过的,没人愿意多停留。

林天魁的目光,落在路人的脑袋上。那真是一番“精彩”的光景:有彻底剪了**,留着利落短发的,多是些学生模样的新派人物;有**照旧拖在脑后,油光水滑的,大抵是上了年纪的守旧派;还有不少人像他这样,**剪了,头发长短尴尬,不上不下地支棱着——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反倒映出了城里人心里的光景——旧朝的根剪了,新朝的土还没站稳,风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倒。

路过一处茶楼时,二楼临街的窗户敞着,几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中年男子凭栏而立,手里举着单筒望远镜,正朝着皇城的方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那模样,哪里是闲情逸致的喝茶观景,分明是在窥探,在评估。

“那是报馆的主笔,或是洋行的买办,也可能是议员的幕僚。”曹永福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声音却飘了过来,“都在等消息,看风向。这城里,明面上看着安静,底下全是眼线。”

陆军部所在的铁狮子胡同,气氛更是肃穆得吓人。高墙大院,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持枪的哨兵,目光锐利,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威严。通报、登记、查验文件,一套流程走下来,繁琐又冰冷。曹永福显然熟门熟路,应对得滴水不漏,可林天魁还是能感觉到,他们这群“南边来的”,每走一步,都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带着审视,带着疏离。

接待他们的是军学司一位姓李的科长,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不带半分人情味。他接过曹永福递来的人员名单和档案交接文书,翻了翻,对那几十箱从南京运来的文牍,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挥挥手,吩咐下属按程序入库。

轮到林天魁三人时,李科长拿起他们的毕业凭证,草草扫了几眼,语气平淡:“诸位皆是江南军事学堂的俊才,如今国家初定,正需培植新人。依部里章程,尔等需先入陆军预备军官讲习所,短则一月,长则三月,考核通过后,再分发各部队见习任用。”

这安排中规中矩,却显然不是某些学员心里盼着的——他们揣着一腔热血北上,想的是立刻扛枪上阵,而非再进学堂蹲上仨月。有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曹永福这时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笑容,从怀里掏出个信封,双手递过去:“李科长,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南京孙先生致段**的,提及这位林天魁少尉。孙先生嘱咐,务必面呈段**,或**指定之人。”他只说“提及”,绝口不提“举荐”二字,分寸拿捏得极准。

李科长接过信封,瞥见上面的字迹和火漆,眼神微微一动,那层公事公办的冷淡,总算裂开了一道缝。他捏着信封,反复看了两眼,又抬眼打量林天魁,像是第一次正眼瞧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孙先生手书……”李科长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些,“段**近日公务繁忙,恐无暇即刻接见。这样吧,信我代收,必定转呈。至于林少尉……”他又扫了一眼林天魁的履历,“既蒙孙先生记名,讲习所照例要进,只是安排上,可酌情考量。眼下各部事务繁杂,正需一些得力人手临时协理。”

他转向曹永福,语气带着几分商量,实则已是定夺:“曹营长,你队中文牍移交虽毕,但后续归档、编目,还有与南方后续送达文书的衔接,尚需熟手。林少尉既来自南方,又通文墨,可否暂时留你队中,协助处理这些琐事?也算一种特别的见习。”

曹永福立刻心领神会,拱手笑道:“全凭科长安置。卑职队中,正缺这样细心之人。”

林天魁心里透亮这‘协助处理文牍’的差事,听着像是个临时的安置,既不冷也不热。这大概是那封信的余温——它没把他送进高门,却也没让他掉进泥里,只是让他站在了门槛边上,冷眼旁观。

离开陆军部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铅灰色的天,却压得更低了。刚走出胡同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自东向西疾驰而来,带着一股子风驰电掣的势头。骑手一身精干短打,背上插着一面三角小旗,马蹄踏过石板路,溅起一片冰碴,眨眼间便掠过众人眼前,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是宫里的旗牌官?还是哪家王府的信使?”一个学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曹永福望着马蹄扬起的淡淡烟尘,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看方向,怕是从石大人胡同那边来的。”

石大人胡同,是袁世凯临时办公的外务部所在地。林天魁心头一跳,瞬间了然——这飞奔的快马,驮着的怕是那封能定天下格局的消息。

回弓匠营的路上,街上的气氛越发异样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脸上带着紧张和期待。卖报童子的吆喝声更急了,嗓子都喊哑了:“快看快看!太后召见王公,最终议定!”“退位诏书,明日颁布!”“明日”二字,被喊得斩钉截铁,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每个人心里,激起千层浪。

他们甚至看见一队北洋兵,穿着崭新的军装,胳膊上缠着特殊的标识,正迈着整齐的步子跑步经过,方向直指皇城各门。沿途的巡警,见了他们,无不立正注目,神情肃穆。

“是拱卫军,直接听命于宫保的。”胡琏淡淡说了一句,“这是在换防了。”

回到那片断壁残垣的营地,所有人都显得心不在焉。书办们忘了整理文书,老兵们没心思凑牌局,连平日里抱怨寒冷的牢骚都少了。一股巨大的期待与不安,像一张网,罩住了整个营地。历史不再是史书上的铅字,也不是报纸上的标题,它变成了一股能嗅得到、摸得着的气息,沉甸甸地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晚饭依旧是冰冷的干粮,可没人再计较。夜幕再次降临,比昨夜更沉,更静,仿佛整座北平城,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黎明时分那石破天惊的一声。

曹永福没有再来单独找林天魁。只是临睡前,他把全队人召集到一起,站在昏黄的油灯下,只说了短短几句:“今夜,全体警醒些,无事不得外出。明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记住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但咱们自己,别被瓦砾砸着就行。”

林天魁回到屋里,和衣躺在土炕上。他知道,曹永福说的“明日”,就是2月12日。孙先生奋斗半生,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追求的终结帝制,就要以一纸诏书的形式,在这座古都的心脏里,画上句号。

而他,林天魁,一个来自南方的年轻军人,肩上带着枪伤,正躺在旧王朝废弃的军营里,躺在历史车轮即将碾过的轨道边缘。

他闭上眼,任由寒气钻进骨头缝里。寒气顺着衣领往里钻,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紧。这股子透心凉,或许就是这个乱世本来的味道——旧的没死透,新的没暖热。远处,似乎又传来一声极轻、极远的钟鸣,像是从紫禁城的深处飘来,旋即,便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夜,深得仿佛永远不会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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